他和景泰藍似父子又似兄弟,呆在御書房裡話癆,一起回憶太史闌的好,一起罵她的壞,痛斥她的不近人情,怒罵她的不講道理,說得多了也便更加親近而同病相憐,都覺得自己是被這個心黑冷漠的女人拋棄的可憐蟲。有次越說越怒,便開始嘲笑太史闌不能喝酒,景泰藍順便將太史闌第一次喝醉時發生的事說給他聽,絮絮叨叨說那二五營的總院如何惡毒,如何凶狠,如何險些殺了麻麻又將他推倒,害他鼻血長流被自己的枕頭敲暈,還撩起頭髮給他瞧額頭上留下的一點傷疤印子。
這事兒容楚從沒聽太史闌提過,此刻聽得更加不是滋味,忍不住便和皇帝討酒喝,說要借酒澆愁,景泰藍打蛇順棍上,乾脆搬起酒桌和他對酌,完了兩人都醉了,景泰藍搖搖晃晃爬到他肩膀上拚命拍他腦袋大叫「麻麻萬歲!」,他頂著景泰藍笑著轉御書房一圈,一眾看見的太監宮女追在後面跑,嚇的魂兒都去了半個。
記得當時他還感歎地道:「你我在這裡罵她,天知道她在那頭吃著什麼苦。」
景泰藍本來樂顛顛地揪著他頭髮,忽然安靜下來,良久道:「公公你放心,麻麻一輩子都是景泰藍的麻麻。」
容楚不說話,心中感歎太史闌沒瞧錯人,景泰藍終究是個懂事的。感歎這小子也算幸運,七竅玲瓏人間玉,遇上了那個能溫養他的人。
事後三公知道這事,大罵了他一頓,容楚只笑而不語——他怎麼會把太史闌精心培養出來的景泰藍,再引導著往浪蕩子方向走?
他記著太史闌說過的話,孩子的一生裡,父親的角色很重要。所以她扮演著母親也扮演了父親,但有些事終究不可替代,如今她始亂終棄地跑了,剩下的事,便他來做吧。
宮門守衛帶著竊笑請他進去,猜度著今天國公又給陛下帶來啥亂七八糟玩意。
景泰藍正在御書房裡寫字,聽說他來便扔了筆跑出來,後頭一堆太監公公氣喘吁吁跟著跑,「陛下您慢些,仔細跌著了,慢些!」
容楚微笑停下,在一丈外請安,景泰藍停住腳步,大眼睛忽閃忽閃,咬住了嘴唇。
他最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見面方式,但依舊懷念和麻麻一路行走的日子,那時候可以滾到很多人懷裡,可以想碰誰就碰誰,可以隨意抱公公大腿。
回宮之後,就像被隔離了人群,所有人都敬著,躲著,遠遠地彎腰鞠躬,他走近了會讓人惶恐,更不要提擁抱和撫摸,很多時候他只能在自己那個屋子一樣巨大的龍床上,抱著奧特曼翻滾。
所以他最喜歡容楚來,容楚雖然在人前還是規規矩矩模樣,但私下裡會隨便些。偶爾還會製造些單獨面對的機會,陪他一起玩玩具。
以前和麻麻在一起的時候,麻麻太忙,很少陪他一起玩,唯一一次陪他玩鞦韆,結果把鞦韆繩子都差點搞斷。如今麻麻走了,公公倒陪著玩起來,景泰藍很滿意,覺得麻麻打仗公公玩,這樣的安排不錯。
容楚和他說好了,每做一件值得嘉獎的事情,便送他一件市面上新出的玩具。景泰藍不喜歡宮中那些鑲金綴玉的玩具,要的是原木手工質樸的民間玩意。
景泰藍不等容楚拜完,上前拉了他的手就走,「晉國公來得正好,看看朕新寫的大字兒。」
「好,陛下寫得好,臣就把帶來的玩具送給陛下。」
景泰藍笑得見牙不見眼,揮手命小太監把包裹拖進書房外間,大言不慚地道:「必然是好的,朕先收著。」
容楚吩咐小太監把東西放好,隨即命他們出去,一轉身嚇了一跳,某條無尾熊已經掛在了他腿上。
「公公……」大臉貓仰著粉嫩小臉,眨著烏黑眼睛,拖長聲音軟綿綿地喚,「今天有傳奇本子嗎?」說著就在他袖囊裡掏。
容楚按住他的手,笑道:「哪有那麼多故事呢,最近沒更新。」
景泰藍嘴撅得可以掛油瓶,悻悻道:「坑王!」
容楚深以為然,順手塞了塊桂花糕堵住某人怨念的嘴,景泰藍有滋有味地嚼著,覺得比那些精緻宮點美味一百倍。
那是人間的味道,是麻麻的味道,是過去那段永不可忘懷的好日子的味道。
容楚抱了他坐下來,笑道:「哪能天天有新故事?天天有新故事豈不是說明你麻麻很忙很累?要知道不是大事也不能被編成話本子,可天天有大事你還讓她活嗎?」
景泰藍靠在他懷裡,玩自己的手指頭,嘟嘟嚷嚷地道:「可我昨晚做了個夢,夢見麻麻在看大海,我和她說話她不理我,我問她什麼時候回來,她說海什麼時候干了,她就回來了。然後我嚇醒了,後半夜再也沒睡著……」
他垂下眼睛,長睫毛像一隻憂傷的蝴蝶,靜默停留。
容楚無言,將他抱緊了些,心想太史闌和這孩子雖然是半路母子,竟然也修出了這心靈感應。
太史闌失蹤的消息他自然不肯告訴景泰藍,也囑咐了三公和專管各地奏章急報的司禮監,扣下相關文書。不想這小子做夢都能有預兆。
他把下巴擱在景泰藍腦袋上,景泰藍立即湊上大腦袋蹭他,這是以前太史闌會和景泰藍做的動作,如今他也不自覺地經常做,景泰藍也很習慣,兩個人蹭來蹭去,親暱的動作裡想著太史闌,似乎也便看見她在眼前,面無表情,眼神平靜。
容楚心底悠悠地歎口氣,覺得這一幕瞧起來真有幾分父子相擁默默思念遠方女主人的味道,想著自個算命好還是不好?遇上的事全部掉了個個兒,女人痛快主動地讓他吃,再痛快主動地把他甩,現在她在外腥風血雨一路征戰,他在家守著大頭兒子相擁而泣默默思念——這都叫什麼事兒?
「陛下,」良久他道,「臣打算著,近日要出去一趟。」
景泰藍身子一僵,立即警覺地坐起身,盯著他的眼睛,問:「去哪裡?」
「近期出現一批兒童失蹤案件您也知道了,看著關係不大,可派了幾批大臣都沒查出個子丑寅卯,反而越查越遠,眼瞅著這案子不對勁,可不要影響到朝局,三公和我商量了,希望我親自去,好快些處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