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凝想想那石頭的體積,心中惱恨——設置這殺手的人必然不是為了傷人,這是明明要致人死地。陰沉著臉問:「其餘地方如何?」
指揮使道:「院子暫時還沒有別的發現,正準備以清淤的借口將水池抽水。另外御書房內也要查驗,這個必須上報工部和程建司,卑職想來請問國公和大司空,該如何動作。」
他說得隱晦,其實意思就是怕這事被太后康王知道,生出波折。
章凝還在沉吟,容楚已經懶懶地道:「何必怕他們知道?假山都塌了還能瞞得住人?要我說塌了也好。假山塌了,撞壞了水池,修水池太吵,請陛下移駕。再然後咱們等著抓幾隻小蝦。蝦子大不大不要緊,趁勢也可以把陛下身邊的人再淘洗淘洗。」
章凝聽著眼睛一亮,確實,皇帝和太后換宮之後,雙方都不安生,都懷疑對方留下了人手潛伏,尤其皇帝這邊,肯定有宗政太后的人在,畢竟宗政惠把持宮禁這麼多年,勢力深厚,皇帝也不可能一下子把她的人全部拎出來換掉。為了皇帝安全,三公等人輕易也不敢設餌釣這些魚蝦,如今可不正是一個機會?
皇宮裡任何土木變化都是大事,今天御書房一封,馬上就有很多人坐不住,趁這時候正好可以順籐摸瓜。只要抓出那麼幾個不安生的,就可以趁機撤換宮禁宮人。
章凝正想著用什麼辦法既不引人過多猜疑,又可以達到目的。容楚已經淡淡道:「剛才大司空你進院子,在門邊離你最近的那個,好好盯著。」
「你怎麼知道?」章凝詫然。
「神情不對,應該急著送信。」容楚一臉隨意。
章凝瞪著他,覺得眼前這個真是怪胎,那時候滿院子的人還在慌著,他這個身受災難的傢伙居然還能目光如炬找內奸。
這微笑狡猾的傢伙,其實才是鐵打的神經。
容楚等武衛指揮使出去後,和章凝又低低說了幾句,章凝面色變換,良久才道:「你真是……如此也好,大抵大家可以清淨一陣子。」
容楚笑而不語——他可沒那個清淨享福的命。
章凝命人將容楚護送回去,容楚躺在軟椅上,對院子裡呆呆站著的景泰藍眨眨眼睛。小子也眨眨眼睛,伸出手指頭,比了個「一」,隨即又對他嘲笑地拍拍屁股。
容楚知道這小傢伙的意思是笑他做戲做過了頭,也不說破,出了御書房便擺出一臉苦相,特意讓護衛抬著軟椅從輔政大臣辦事的「籐春堂」走一遭,說馬上要告病假,得去取個東西。
「籐春堂」外永遠站滿各路官員。六部過來請示匯報的,京官過來等外放的,外地大員進京辦事或述職的,容楚這麼一招搖過市,所有人嘩啦一下湧上來,請安問好,噓寒問暖,打聽究竟,熱鬧非凡,容楚的護衛在人群裡滿頭大汗地擠進擠出,容楚臉色發白地躺在椅子上,神態懨懨的,時不時答一句半句,把事情說個大概便閉目養神,眾人也不敢打擾,遠遠地議論著,一些愛好特殊的外地官員,瞧著這馳名麗京南齊的美人,臉色蒼白烏髮斜披,垂下的眼睫濃密纖長,真真有楚楚之態,暗地裡不知道偷嚥了多少口水。
容楚晃完一圈,把聲勢造得再大不過,浩浩蕩蕩揚長而去,不出一刻鐘,前朝後宮都知道了晉國公在御書房意外受傷斷了腿,估計再有半個時辰,整個麗京的官宦府邸都會知道。
一出宮門,等在車邊的趙十四看他這模樣嚇了一跳,趕緊小心翼翼將他抬上車,車門一關,容楚臉上那種虛弱又懶散的神情就變了,霎時面若寒霜。
趙十四瞧他忽然變臉,倒很歡喜,「主子你裝的?我就猜你沒受傷!」
容楚懶得理趙十四,他和太史闌在一起混久了,越來越沒良心。
「去找京四胡同的鄭大夫,正骨最好的那個。」容楚道,「立即找來,注意不要讓人看見。另外,車子慢慢走。」
隨即又讓周八進來,道:「把咱們特製的那種特別平穩的包鐵大車準備一輛,在那車裡再特製一樣東西,迅速做好後車子就在城外秋賞亭附近等著。」
簡單比劃了一下,周八也領命去了。
過了一會趙十四把鄭大夫扛了來,車子正好拐進一條小巷,容楚的外傷已經由太醫包紮,不過皮肉之傷無需再看,鄭大夫仔細按了按他的腿骨,道:「沒斷,但是可能有骨裂。」
容楚當然知道沒斷,但骨裂也是件麻煩事,道:「無論如何,助我這一陣行走如常。」
大夫頭搖得很乾脆,「傷筋動骨一百天,骨裂沒什麼太好的法子,只能躺倒靜養,不然小心成長短腿。」
「我倒是知道您府裡有個好方子的。」容楚一笑。
這位鄭大夫早年兒子從軍在他麾下,得過他的恩情,算是半個自己人,聞言搖頭,道:「國公也沒什麼急事,好生養著便是,我那膏藥雖然能促進骨頭快速生長,但那滋味可不好受,再說還得完全固定,國公何必受那個罪。」
「無妨。」容楚道,「你也知道現今局勢,我躺久了難免生變。」
鄭大夫再三搖頭,終究抵抗不了他,便讓趙十四回去取膏藥,拿來之後拿在手中,猶豫地道:「我這藥要以我傳家正骨手法揉敷,骨傷本就劇痛,再重手處理,鐵漢都受不住……」
「先生請。」容楚還是微微含笑。
鄭大夫瞧著眼前精緻美貌的男子,實在不敢相信這樣的人能經受住那樣地獄般的痛苦,以往不乏有沙場老將請他用著藥來治戰場骨傷宿疾,哪次不是鬼哭狼嚎不能繼續?
再說這還是在街上,隔牆不遠就是鬧市,萬一晉國公抵受不住喊起來……
他端著藥,手指微微顫抖起來,不敢下決心,容楚閉著眼睛,淡淡道:「我十五歲上戰場,早知人間疼痛。」
鄭大夫聽得他語氣似有深意,心中一顫,下定決定挖了一坨膏藥,揉在掌心按下去。
膏藥味火辣辣的,在整個車廂裡瀰漫,鄭大夫按下去的時候,容楚身子顫了顫,吁出口長氣。
鄭大夫心也顫了顫,提心吊膽等著他慘叫,卻連一聲低微的呻吟都沒聽見。
他悄悄抬眼看容楚,晉國公平躺著,望著車頂,表情平靜,只額頭忽然盈滿的豆大汗珠,洩露了他的真實情況。
鄭大夫悄悄歎口氣。
周八回來後,和趙十四也拎著心在車外等著,為了避免他喊叫起來驚到百姓,趙十四特意命手下盡量將附近百姓不動聲色驅散,然而他們也是等了很久,也沒等到任何呻吟聲息,車子在不停地微微顫抖,不知是大夫下手正骨導致的顫抖,還是容楚的咬牙苦忍?
空氣沉默到窒息,人人無聲,似乎也感應到這一刻有人正全力與苦痛對抗,繃緊肌肉,咬碎牙關,力量悍然。
只為一個可以離開的最終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