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楚微笑,笑容淡淡諷刺,卻不說什麼。
宗政惠又忍不住將信拿起來看,這是幾封相互來往的信,最初是一位南齊官員寫給某將軍的信,稱已經按照上頭吩咐,拿出了城外圍城防圖,又說近期有機會出城去上府大營一次,正好可以完成任務云云。信中還提到了賞金,又請代問耶律大帥安。
回信更簡單,只說稍後會有安排,也請代問對方主上安,己方大帥對此已有安排,待到破城後,揮師南下,自會遵守相關約定。
之後又有來往,話說得更含糊,那南齊官員詢問一旦城破如何保證他的安全,那邊答覆說可以將他接走。
看到這裡,傻子也能明白這是指哪次事件。
北嚴破城!
近年來曾經和南齊作戰的耶律將軍只有一位,就是西番大帥耶律靖南。
南齊這邊,能和耶律靖南有約定的,會是誰?約定的內容又是什麼?
宗政惠的臉白了。
一個名字已經呼之欲出。
在那段時間,康王掌著京中軍權,受命總管西凌戰事,甚至節制著外三家軍……
而北嚴的突然破城,一直是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繞過兩大軍營,直穿本地人都不太清楚的山腹道,如果說沒有內奸,誰也不信。
但懷疑這事和捅出這事是兩回事,朝中一直沒有人對此提出異議,都知道這事必然牽涉很深,所涉及的罪名讓人不寒而慄——叛國!
「你這個……」事情太重大,重大到她不敢相信,捧信的手指都在發抖,忽然厲聲道,「這樣的信怎麼會到你手裡?那這個和西番勾結的官員,人在何處!」
涉及到她的江山,她瞬間也脫去了剛才的楚楚之色,現出凌厲和張牙舞爪。
「我一直在查這事。」容楚平靜地道,「這是我的屬下從西番耶律元帥府中盜來的。這些東西之所以還留著,我想是因為,有人希望憑借這東西,將來挾持我朝權貴,繼續未完的大業。至於那個官員……」容楚一笑,「北嚴推官吳大偉,這一年多一直托庇於西番,被我派人使計逼出西番,回到南齊。目前正在麗京。」
宗政惠臉色發白,手指無意識地絞扭著,「……他就算回來,也不該回麗京……」
「不回麗京難道回北嚴?」容楚有點好笑地看著她。
宗政惠忽然激動起來,尖聲道:「那這推官在哪裡!」
「現在就是太后您驗證真相的時刻了。」容楚瞇著眼睛,昏昏欲睡模樣,「您現在趕回去,或者可以打聽一下,康王殿下今天到哪裡去了,都幹了些什麼。如果來得及,說不定您還能瞧點好戲。」
宗政惠將信將疑盯著他,容楚只是闔眼微笑,輕輕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宗政惠終於決然起身,再不猶豫快步出門,在邁出門檻那一刻,她聽見容楚聲音輕淡若無般道:「小惠,別再騙自己。」
宗政惠背影震了震。
小惠……
多麼久遠的稱呼。
久遠到她自己也不記得,在當年,容楚到底有沒有這般喚過她。然而此刻聽來,滿腹心潮忽然都濤聲拍岸,濺了一片碎玉亂瓊。
她急切又近乎茫然地走出門去。
容楚等她背影消失,才吁出一口長氣,眼底露出疲憊之色,拍了拍手。
周八從迴廊頂上跳下來。
容楚閉著眼睛,臉色微白,神情是落定塵埃後的平靜,「收拾行裝,今晚出發。」
康王拐進巷子,眼見周七那一群人押著一個影子,飛快地閃進了巷子盡頭一道門,中間那身影彷彿有點熟悉,他一眼瞥過,臉色便變了。
好像是那個北嚴推官……
這是他的心病,梗在心裡不敢發作,此刻瞧見這條人影,便如一盆涼水當頭澆下。
這人他原本不認識,一個邊遠小城的推官,尊貴的王爺當然不應該認識。
他當初命人秘密安排和西番聯繫,西番方面要求拿到北嚴的城防和周圍路線圖。他對此的命令也是層層下去的,最後執行的人,他只隱約知道是北嚴的一個推官,卻不知道是誰。西番事敗後他下令封口所有人,但這個推官卻在城破當日失蹤,他以為這人死在戰爭中,也就沒有再問。這事隨著當初耶律靖南敗走,也便算過去了,似乎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連當初太史闌狀告他貪腐,也沒能扯出這真正要命的事,他為此還很沾沾自喜,覺得自己行事縝密。
這事一開始是西番聯繫他,力勸他奪取南齊大位。說他身為先帝剩下的唯一親弟,應該是這皇位名正言順的主人。只要他有心,西番願意全力配合,先打開北嚴的缺口,兵鋒南下,助他得兵權反戈麗京。事成之後,西番只要西凌一個行省便夠了。
他原本不同意,覺得冒險,再說他心底還有個秘密,覺得這皇位其實也沒什麼要緊,他拿不到,將來也等於拿到了。但經不住西番攛掇,漸漸也覺得,日後畢竟是日後的事,宗政惠這女人又野心勃勃,不好拿捏,命運掌握在別人手裡,終究還是不如在自己手裡來得舒爽。也便應了。
之後便試探著和西番交涉,先命人獻上了北嚴的密道圖。後來又鑽了修築沂河壩的空子,搜羅了大批銀兩,購買些精巧稀奇玩意哄宗政惠歡心,拿到了麗京的部分兵權。就等著西番破北嚴,一路南下,他就可以請纓率兵出戰,然後裡應外合,反撲麗京,奪取大位。
看起來天衣無縫的計劃,卻在第一步折戟沉沙,西番大軍,竟然北嚴內城城門都沒能跨進一步!西番大帥,竟然在七日圍城之後,敗於城下,重傷狼狽而回!
第一步走不通,後面多少雄心壯志都成泡影。而這一切,竟然只是因為一個女人!
康王想到這事就恨得牙癢癢,可以說他對太史闌的恨絕不下於宗政惠對她的恨。但正因為如此,他不敢對太史闌太快下手,怕被太史闌身邊那個精似狐狸的容楚察覺,順籐摸瓜就找到線索來懷疑他,容楚那個人,腦子不知道怎麼長的,千里外一隻狼翹翹尾巴,他就能知道那狼看中的是哪隻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