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京的信並沒有越來越頻繁,容楚是個細緻的人,也不願太過頻繁的通信給人看出端倪。就算國公府當初送禮過來,也是分批到的,以免太過引人注目。但是每次他的信都很厚,從睡覺問到吃飯,連吃多少都會問個清楚。更奇的是,容夫人竟然也給她寫過一次信,詢問她的身體,並表示聽說靜海最近很安定,她不如向朝廷告假,回麗京生產,也好放心些。
回麗京生產是不可能的,安靜的是靜海城,不是敵人,兩邊戰事其實一觸即發,太史闌必須坐鎮中樞。太史闌為此很快給容夫人回了信,措辭比和容楚寫信客氣尊重得多,表示現在局勢雖好,但路途遙遠,大夫說奔波不利,靜海這邊也已經做好準備,請夫人務必放心云云。
回了信,她擱下筆,忍不住心中一聲長歎。
看樣子,她臨產時,容楚不能來了。
麗京的情況,容楚和她一樣,報喜不報憂,只說很好。但太史闌這種封疆大吏,能接到朝廷邸報,自然會從朝中動向推測出目前的朝局。
內五衛改制果然已經到了關鍵時刻,改制勢在必行,人選卻是難辦。容楚當初使計打出的時間差,已經引起了太后和康王的警惕。兩人回過味來之後,頓時覺得受騙,痛定思痛,對晉國公府也就盯得更緊。據說在短短三個月內,三公及其集團所屬官員被暗殺三次,被陰了七八次,而國公府被刺客窺探八次,容楚本人遭遇暗殺兩次。
次數雖然不多,但已經是個可怕的信號,因為容府護衛素來強大,正常情況下,刺客根本不能近容楚的身,暗殺的計劃會在幾里之外就夭折。這也是容楚身居高位,卻看起來平安無事的原因。但如今竟然真的有人能夠近他的身。這次近身,那下次呢?會不會就會成功?
很明顯,太后康王已經瘋了,動用了旗下經營多年的力量,勢必要做臨門一搏。康王甚至發動旗下清客文人,搖筆吶喊,發文天下,暗指當今皇帝不孝不仁,年少紈褲,倒行逆施,重用佞臣。把太后臨產當夜的事,含含糊糊露了一些,而那個佞臣,自然指的是太史闌和三公。
輿論的力量向來不可小覷,尤其宗政太后手中還有一份不知真假的先帝遺旨,一旦真的令陛下失德昏聵罪名在民眾和朝臣中成立,獲得一部分人支持,太后以順應民意,重振朝綱為名,強硬頒布那遺旨,必然要給皇帝帶來很大麻煩。而宗政惠此時也似乎得了高人指導,耐下性子,一方面攻擊皇帝不孝,一方面表示自己身體好了,要求回宮。
回宮實在是一個難以拒絕的要求,皇帝如果強硬拒絕,更加坐實「不孝」傳聞,但讓她回宮,等於開門揖盜引狼入室,又如何能行?
宗政惠把皇帝逼在了火上烤,此時容楚怎麼能離開?他就算想離開太史闌也不同意——現在不是僅僅景泰藍的性命,而是成千上萬人的身家性命,一旦出了問題,死的不僅是景泰藍,也是她,是容楚,是三公,是整個國公府,是肚子裡的孩子。孰輕孰重,如何分不清?
何況太史闌此時若回京待產,才叫真正的送羊入虎口,容楚又得分出多少精力來保護她。不過太史闌也理解容夫人,容楚是她膝下長子,她肚子裡這個才是容夫人正經的孫子,容夫人自然想親眼看著孫子出生。
為了適當安慰那倆老的,別讓他們給容楚添亂,太史闌也勉為其難多寫幾封信,多說些孩子的情況,安安那邊的心。
八月中的時候,她接到消息,紀連城提升邰世濤為精兵營總統帶,雖然還是參將職銜,但地位之重不可同日而語。她很為邰世濤欣喜。這小子的苦日子總算熬出頭了。
容榕一直呆在靜海,不肯回麗京,卻也不肯住在總督府,跑去蒼闌軍那裡,和二五營的女兵們擠在一起。她自回來後,很有些古怪,並沒有如往常那般粘著她,偶爾太史闌讓她過來,她也不過是匆匆來去。
太史闌最近一次見她,發現她黑了也瘦了,精神倒還健朗,想必在海邊風吹日曬,和女兵們一起操練,倒練出了健康的身體。以往的天真嬌憨猶在,只是偶爾不經意間,眼眸深處,似有淡淡落寞。
太史闌有次去視察蒼闌軍的操練,在蒼闌軍大營裡一塊高地上,遠遠看見天紀軍大營的旗桿,忽然明白了她一定要住在蒼闌軍大營裡的原因。
世間情之一字,本就沒有什麼緣由可講。
她身子日重,實在沒有什麼精力再去操心太多的事。五個月的時候,肚子開始顯形,胎動越發頻繁有力,她體重飛速增長,胖了十斤,開始有腰酸背痛的感覺;六個月的時候又胖幾斤,時不時眼睛乾澀,偶爾也會出現通便不暢情況,這事兒她不會和別人說,容楚送來的東西裡卻多了豆類,核桃等物,這邊的伺候嬤嬤開始尋找羊奶,每日給她灌一碗。七個月的時候,體重繼續增加,肚子幾乎一天一個樣,太史闌請教有經驗的嬤嬤,嬤嬤說這時候由胎動是否頻繁,可以看出孩子文靜還是好動,由此推測可能是男是女。太史闌卻發覺她家包子是個抽風型,有時候接連大動,手舞足蹈,有時候幾天都不挪一下,難道是個人妖?
八個多月的時候,她著實算得上大腹便便,像人家足月的孕婦。夜間睡覺翻身頗有些困難,還得頻頻起夜,手腳浮腫嚴重,好在身邊的嬤嬤們都很靈巧,給她做了特製的便鞋,她整天拖著在室內走來走去,增加運動量,以便順產。
預產期大抵要在九月中旬,看似安定的靜海,卻不能抑制緊張的氣氛開始漸漸蔓延。
「聽說那頭的,開始大規模集結軍隊了!」
「有說他們會繞過黃灣群島,從黑水峪那邊過來。」
「說是那邊朝局有動盪,需要在南部有一場勝利。」
「城內有些人莫名其妙搬走了……」
總督府書房的燈火日夜通明,軍報流水一般地來去,靜海全地駐軍,從援海大營開始,到上府軍天紀軍,都已經進入備戰狀態,戰爭來得如此之快,在海岸的那一邊,黑色的戰旗已經遮蔽了天地,漫長的海岸線沉默著,誰也不知道第一炮將在何處打響,誰都在等待,那第一聲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