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還是能看出來啊。」太史闌道,「看來我驅趕那個傢伙是對的。」
邰世濤砰一下又坐下來,兩眼發直。
太史闌瞧著他那神情倒好笑——這算歡喜還算驚嚇?
邰世濤還真不知道是歡喜還是驚嚇,他覺得自己愛著她,卻又從無綺念,想都沒想過和她雙宿雙飛共偕鴛鴦,只單純的希望她過得好,希望能一輩子守在她一轉身就能看見的地方。她心中所愛,她的選擇,他向來十分清楚,還曾為此出謀劃策,也沒那麼多心結,但接受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她懷孕又是一回事,他一時無法接受心目中冷峻如石高不可攀的姐姐,大腹便便的模樣,怔在那裡,心裡亂糟糟的,有點微微的欣喜,欣喜裡更多的是難言的酸楚,但到底為什麼酸楚,他卻也說不清想不明白。
只知道,這一刻神般的女子,離他更遠了。或者她依舊是神,卻已經是凡間之神,染了人間煙火,紅塵氣息。
「這回你可做了正經舅舅了,景泰藍那個不算。」太史闌瞇著眼睛,撫著肚子對他道,「這也是我叫你來的原因,好歹給你知道這事。」
日光下她的側臉明朗,茸茸的淡金色,最近胖了些,便顯得線條柔軟,眼神也是軟的,盈盈地蕩漾著淺淺喜悅,覆在腹上的手指也是軟的,一個珍重呵護的姿勢。她還是那個太史闌,卻又不再完全是那個太史闌,像往昔那顆冷光四射的鑽石,微微打磨了邊角,透出圓潤而更璀璨的光澤。
他望著此刻的她,忽覺心安。
真好。
怕她不能活下去,怕她不能有真愛,怕她折損於中途。如今她活得比誰都好,受人敬重呵護,甚至速度很快的,連女人的終極幸福,孩子都有了。
她真是從不讓他失望。
「真好。」他歡喜起來,跑過去,將耳朵靠近她肚子,「來,叫舅舅!」
太史闌從容地道:「等著吧,很快的。」
邰世濤也發覺了她的肚子不小,驚道:「幾個月了?」
「還沒到日子。」太史闌不想他擔心,含糊地道,「坐下來聊聊,我有事交代你。」
兩人坐回原位,太史闌問了問他精兵營的情況,以及紀連城的情況,和他下一步對戰事的安排,邰世濤果然也得了東堂開戰的消息,說紀連城身體是確實不行,將精兵營安排在援海大營附近,其實也是心虛,起個動靜監視的作用,大戰當前,應該不至於搞出什麼蛾子,何況他現在操心自己身體還操心不過來呢。
太史闌一直若有所思,末了道:「按說以天紀和我之間的關係,此次大戰,若非必要,會盡量避免天紀其餘軍隊參戰,但不參戰就沒有戰功,所以如果可能的話,我會想辦法讓你帶精兵營參戰,攢些戰功,好繼續上位。」
邰世濤卻搖頭,「姐姐,這樣很冒險。戰局非一人可以控制,天紀戰線現在安排在你們之後,你如果想讓我也參戰,就意味著會讓對方打過你們的海防,意味著你要先輸一次,這可不行。我不會將功勞建立在你的失敗之上。何況戰事輸贏如何控制?一旦弄巧成拙,造成無辜損失怎麼辦?如果我這最後一道防線沒能擋下,給東堂長驅直入怎麼辦?」
太史闌想著邰世濤果然長進了,一聽就明白了關鍵所在,他有這樣的眼光,就算自己不幫著,遲早也必嶄露頭角。
她點了點頭,沒有就這話題繼續說下去,和邰世濤談了談日後計劃,看看天色,道:「難得來一次,一起吃個飯。」
邰世濤大喜過望,又有些不安,「這個……什麼理由?」
「不需要理由。」太史闌淡淡道,「我想請誰就請誰,你敢吃還是你的功勞。」
邰世濤想起她那著名的海天盛宴,不禁一笑。確實,太史闌請他吃飯,不會給天紀軍認為是兩人有私交。外頭已經有了諺語:總督請客——扒皮。
太史闌便命傳飯,邀邰世濤到隔壁飯廳,正安排著,忽聽史小翠來回報,「有位姑娘求見。」說完湊到太史闌耳邊,低低說了幾句。
「她今兒怎麼終於肯來了?」太史闌怔了怔,隨即似想到什麼,斜眼一瞟邰世濤,「好巧,好巧。」
邰世濤愕然看著她,心忽然砰砰跳起來。
果然聽見史小翠笑道:「容榕姑娘來了。」
邰世濤立即在椅子上坐立不安,看那模樣是想立即逃走,但是又捨不得這頓飯,左右為難,愁眉苦臉。
太史闌瞧著想笑,又想自己當初在麗京,不惜讓火虎扮個假世濤,給融融留下了第一印象,原也只是一腔私心,碰碰運氣,沒想到老天還真遂人願,他兩個居然能在靜海碰上,還一起流浪,一起陰了紀連城。
要說這不是緣分深重,誰都不信。
「既然來了,那就一起吃吧,融融不是外人。」太史闌看了看邰世濤,「你也不是外人。」
她兩個「外人」語氣略重,邰世濤哪裡聽不出來,更加尷尬地低下頭去。
他忽然想起那日姐姐在海姑奶奶船上大展英姿,射殺海鯊,挾持海姑奶奶,而他背著紀連城倉皇逃奔,自艙底落水,海裡當時落水的人太多,難免碰撞,他背著紀連城有些吃力,正掙扎時忽覺身子一輕,回頭瞧時便看見容榕竟然也跟著下了水,幫忙托住了紀連城。
看他轉頭,她眼神閃了閃,似乎有些淒然,隨即恢復了平靜,問他:「太史總督……是你的姐姐?」
他微微猶豫,終於點頭。
她抹一把臉上的水,對他有些恍惚的微笑,「真巧,她是我的嫂嫂……她很厲害,很讓人喜歡,不是嗎?」
他怔住,忽然覺得不安,而前方不遠處的山崖陰影裡,蘇亞等人已經過來接應,他沒能把話說出口,其實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日之後,她不能跟他到天紀軍營,兩人自然分道揚鑣。事後他想起當時她的神情,總覺得滋味複雜,不知是澀是苦,想著她當時應該算是受傷了吧,那樣一個尊貴的女孩兒,受了這樣的委屈,必然不會再有什麼想法,如此,也算了結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