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闌倒緩和了些,痛到極致就是麻木,和最初活生生剖腹取子的慘烈比起來,縫合的痛已經變得可以忍受,耳邊聽著孩子生命力旺盛的哇哇大哭,精神一振,週身的力氣也似回來了點。
此時屋內屋外一片混亂,邰世濤在和海鯊打鬥,史小翠在門邊匆忙總控機關,容榕在縫合,穩婆在發抖,隱約不知哪裡還有點奇怪的聲音,這一片亂糟糟裡面,太史闌忽然發現了一件事。
最該發出聲音的,沒有發出來!
她渾身一顫,容榕一聲驚叫,險些把針斷在她肉裡。正要按住她叫她別動,太史闌已經哆嗦著道:「孩子……孩子……哭……哭……」
容榕一怔,這才想起第二個孩子出生以後,一直沒哭!
她駭然轉頭,孩子還抱在穩婆手裡,可是穩婆哪裡經歷過這樣的場面?也不知道清洗,也不知道看性別,抱著孩子的一雙手臂,只顧著不停顫抖。
容榕一看那孩子的臉,心中便轟然一聲,眼淚嘩地落了下來。
緊閉的眼睛,鐵青色的臉……這是個……這是個死胎……
她不敢說話,半臥在床上的太史闌卻已經看見了她的臉色。
太史闌心中一沉,一沉的同時卻又生出不甘——她不信……她不信!
她不信她犧牲一切,拼盡性命生出的孩子,會不見她一面而去!
「抱來……抱來……」她顫聲道。
海鯊此時不過和邰世濤交換三招,兩人都心情急迫,兩人都滿腔憤恨,招招殺招,咽喉、眼睛、眉心、太陽穴……刀劍之光在要害周圍呼嘯盤旋,每一招都期待一次狠狠穿透。
海鯊畢竟老了,又在黑暗中等待了這麼久,之前的重傷也開始發作,沒幾招就被拚命的邰世濤又逼回室內。他卻並不驚慌,一邊退,一邊冷笑著伸手入懷。
他的懷裡,有著此行攜帶的一樣重要東西,這東西使用了,這裡的人一個都活不了,包括他自己。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他的王國已經崩塌,他的從屬全部死亡,他連唯一的女兒都沒能保住,雖然小道消息有說海姑奶奶沒死,但他心裡知道,這只不過是太史闌的誘敵之計而已。
女兒死了,他心裡知道。
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這把年紀也不期待東山再起,東山再起又如何?打下的江山誰繼承?天下萬物都已空,他現在所要的,不過是和仇人同歸於盡而已。
懷中的東西,是東堂那邊的秘密贈予,一個圓圓的黑球,炸開的同時,會蔓延出世上最可怕的毒。這個東西有個非常形象的名字,叫「赤地千里。」
所經之處,赤地千里。
他退回室內,靠近那變形卻無法進入的窗邊,他的手已經觸及那圓而冰冷的東西。
忽然窗子那邊,傳來史小翠尖利的大吼。
「海鯊!看看你背後!」
海鯊冷笑一聲——真是拙劣的轉移注意計。
然後他隨即便臉頰一抽,感覺到背後砰地一聲,忽然壓下了一個東西。
冰冷……僵硬……帶著淡淡的血腥氣和奇異的臭味……
他喉嚨裡發出一聲嚎叫,用力一甩將背上那東西甩落在地,在驚訝這東西這麼容易被甩掉的同時,他的刀已經反手劈了出去,一刀砍在那東西身上。
像是砍入木頭的聲音,悶悶的。
他的視線在動作之後,落在了地上,隨即他發出一聲慘烈的,不似人聲的嚎叫。
地上,海姑奶奶經過特殊處理的,僵硬的屍首橫陳,屍首的左半邊手臂,斜斜地吊著,是剛才他那一刀的結果。
剛才倒在他背上的……是女兒的屍首。
海鯊一瞬間心膽俱裂,此刻才明白先前擊打窗戶,那些暗器為什麼沒有先招呼他,那暗器並不是為了對付他,只是為了擊向對面的櫃子,把櫃子和櫃子後的冰棺都擊碎,露出海姑奶奶的屍首!
而他,剛才就站在被褥後,他身後一層薄薄板壁之後,就是海姑奶奶的冰棺。
他站在女兒身前整整一夜,卻不知道她就在身後。
海鯊噗地噴出一口血,撲向女兒屍首,「阿搖!」
刀光一閃,邰世濤一刀砍在他背上!
容榕的手指在發顫。
她有生以來沒有遇見過這麼混亂可怕的場景,她側身對著窗戶,正看見那屍首倒在海鯊背上的一幕,那慘白髮青,黑髮長垂的屍首倒下時,就好像倒在她背上,她手指一抖,又縫歪了。
床上太史闌好像沒感覺,還在催促抱過孩子來,容榕此時怎麼敢讓她看孩子,眼看屍首亂倒,血雨飛濺,邰世濤苦鬥,孩子痛哭,太史闌臉色慘白,身邊還有一個死孩子……她五內俱焚,還要在這種場景下,做自己從沒做過的細緻活。只覺身入地獄,恨不得就此死了好。
忽然又是嘩啦一響,此時所有人都是驚弓之鳥,齊齊向聲音來處望,就看見產房內室牆壁霍然打開,一個人陰笑著出現,斜眼盯著太史闌,又瞟了一眼孩子,忽然嘿嘿一笑。
「報應,報應啊……」喬雨潤站在連接內室的密道門口,聲音淒淒地,卻充滿笑意。
容榕覺得她要瘋了。
為什麼這時候在這位置,居然也冒出一個敵人來?
就這樣還沒完,她們忽然聽見上頭急促的腳步聲,好像是從門口下來的,這時候能從門口下來的,都是太史闌身邊一等的親信,容榕心中剛剛一喜,就聽見那腳步聲已經到了產房門口,扶著門的人氣喘吁吁,老遠就一聲慘厲的叫聲,「小翠!出來!快出來!」
那聲音淒厲,聽得所有人一怔,這時候到來的親信,怎麼會這樣的語氣?甚至還沒有問太史闌的安危?
聯想到此刻大部分親信都已經被派往海上戰場,容榕和史小翠的臉色都唰地白了。
「大熊!」史小翠左右為難,產室內出現敵人,她要在此保護太史闌,外頭熊小佳的喊聲又太淒厲,聽得她心怦怦跳。
「小翠——」大熊一路狂奔而來,滿心報訊,此刻才驚覺底下的亂像,急急隔門問,「怎麼回事?大人怎樣了?啊,孩子在哭!大人已經生產完了?我是不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