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驚訝的史小翠回答,她又轉向邰世濤。
「世濤,去換件袍子,把臉弄髒……下面,我把我自己的性命,交給你了。」
眾人震驚。
「城中……亂起來了吧?」太史闌微微閉著眼睛,胸口起伏,「蘇亞她們應該是出事了……東堂探子們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我若不出面……局勢難挽……」
「可您怎麼能出面!」史小翠失控地喊起來。
「拿藥來……」太史闌示意穩婆,「那個箱子裡……對,不管是哪瓶……統統拿來……都是好的……」
容榕要去攔,被太史闌一個眼神擊退,那嬤嬤同樣無法抵抗太史闌的命令,把箱子裡幾個藥瓶都拿了來,太史闌用眼神示意她把瓶子裡的藥倒進自己口中。
這些都是李扶舟給的藥,已經說明了相互之間沒有衝突,太史闌把這些萬金難換的靈丹,當蠶豆吃了一把,這時候也不必心疼寶物,她一向認為,發揮作用了的寶,才真正值價。
幾人默默站立,看著她直著脖子將那些藥丸嚥下去,容榕急忙要去燒水,太史闌搖搖頭,忽然想起什麼,道:「速速去看……密道裡幾具屍首……」
熊小佳飛速去看了,回來報說海鯊及其女兒的屍首都在,但沒有找到喬雨潤的。
太史闌臉色一變,立即道:「給我傷口再包紮一層,用布帶,緊緊纏一層!」
忽然「砰」一聲巨響,從上頭傳來,聽來像是什麼東西被砍碎。太史闌眼睛霍然睜開,「快!」
她的話向來就是命令,眾人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容榕立即拿來乾淨白布,邰世濤和熊小佳要避出去,太史闌只道:「別離開……背過身去……」
上頭砰砰聲更響,容榕心慌意亂,快速地掀開被子,此時邰世濤還沒完全轉身,眼角一瞥,正看見太史闌整個腹部都纏著白布,布上殷殷血跡。
他渾身一震,險些轉身撲上去,卻被史小翠的目光逼住。
邰世濤有點麻木地轉身,面對著牆壁,他只覺得腦子裡木木的,似乎什麼都有,又似乎什麼都沒有,心卻跳得極快,快得要從喉嚨裡蹦出來。全身的血液突突地往上湧,他痛苦到恨不得將自己縮起,縮成一團。
那腹部的傷口……
他終於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此刻卻什麼都不能做,他想一拳打在牆上,恨這老天為什麼要給姐姐這許多磨難,可是最終他只是咬緊牙關,齒間迸血。
上頭聲響更烈,隨即豁啦一聲,熊小佳驚道:「密道門被強力打開了!」
「當真不怕死!」史小翠咬牙恨道。
「他們人多,傾巢而出!」熊小佳道,「剛才我過來時,整個院子都竄著刺客,今日他們是鐵了心,要把總督府攪個天翻地覆!」
容榕快速地給太史闌包紮傷口,用力很緊。
外頭光影變幻,顯然有人已經進來,忽然箭聲猛烈,響起無數慘呼,隨即又有人影灑血翻倒,落入陷阱,瘆人的慘叫在幽深的密道之下,迴旋不休。
密道逢單數機關打開,這些東堂刺客正面撞上。
邰世濤忽然快步行到那邊櫃子前,翻出件袍子套上,又胡亂抓了把泥土用水混了,在臉上擦了擦。
史小翠默默從櫃子裡拖出一個籐箱,將包裹好的兩個孩子放進去,說起來也奇怪,這時候兩個孩子竟然都不哭了。
那邊容榕也已經給太史闌包紮好,邰世濤走過去,將太史闌抱起。
上頭有更多的人影衝下來,東堂這次打的是人海戰術,前頭死了一批墊腳,更多人卻已經摸清了機關規律,踩著同伴的屍首進入密道。
「咻。」這些人還沒落地,已經射出火箭,火箭落在那些綠蔭植物上,熊熊燃燒。
產房的門還關著,從階梯下到產房門口這一段路的機關,已經被史小翠開啟,但東堂這種拿人命鋪路不惜一切代價的戰術,注定這些機關也拖延不了多久。
「你和大熊,帶她們走!」太史闌盯住了史小翠。
史小翠咬牙,拎起籐箱,在熊小佳護衛下打開產房後頭密道,忽然又停步,「喬雨潤會不會還在密道裡……」
太史闌只搖了搖頭。
喬雨潤愛惜性命,絕不會留在密道裡,何況東堂刺客能知道地下密室所在,定然也是在上面碰見了她。
史小翠放下心,咬牙將籐箱舉了舉,轉身離去。
容榕看見太史闌最後一眼盯緊籐箱,看見她眼圈在瞬間紅了。
她心中充滿淒愴——千辛萬苦生下的孩兒,嫂嫂甚至沒來得及給她們餵奶……
然而太史闌瞬間就恢復了平靜,看向那兩個婆子,眼神裡掠過猶豫之色,隨即道:「讓她們其中一個……扮成我……」
容榕一怔,看著太史闌臉上神情,看見兩個嬤嬤簌簌發抖之態,忽然道:「嫂嫂,別用她們!她們不成,我來!」
太史闌猶豫了一下,她當然知道嬤嬤不成,但此時也無人手好用。
她想了想,覺得以容榕的靈活,此事並無危險,便道:「你要小心。」
「我會的。」容榕催她,「嫂嫂您吩咐吧。」。
太史闌唇角欣慰地一扯,示意她換衣,「穿上我的衣服……在他們進來的剎那進左邊密道,那裡留了一處生門……你記得躲進去……沒事,他們更想生擒我……只要他們不敢下殺手,你就沒……」
容榕根本沒聽,直接開始脫衣服,換上她的寬大染血的袍子。
邰世濤抱緊太史闌,看她一眼,道:「你小心……」
容榕根本沒看他,只點了點頭,道:「保護好嫂嫂。我把她交給你了。」
邰世濤吸一口氣,「拿命。」
兩人此時才對視一眼,邰世濤看她小小的臉上全是鮮血,心中又是一震。
「別怕,誰都死不了。」太史闌虛弱地道。
眾人都肅然點頭,邰世濤抱著太史闌走進密道,屋子裡最後只留下了容榕和穩婆嬤嬤們。
太史闌最後走的時候,看了一眼穩婆,似乎想說什麼,但她又看了一眼邰世濤和容榕,終究沒說話。
邰世濤則滿心是太史闌的安危,急急抱著她,進入密道。
屋子裡只剩三個人,穩婆和嬤嬤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容榕沉默地站著,外頭的火光隱約透進來,映得她眉目間光影黯然。
隨即她走過去,手撫在嬤嬤肩上,溫柔地道:「別怕,等會刺客進來,目標也只會是我,不會注意你們的。你要再不放心,我給你個武器。」
嬤嬤驚喜地點頭,喃喃道謝,伸手去接,容榕一手遞過一柄匕首,按在她肩上的手,忽然輕輕向下一按。
那嬤嬤身子一顫,伸出去的手垂落,靠在牆上僵立不動。
穩婆側對她們,聽見容榕的話,也吶吶道:「姑娘給我柄武器防身吧……」
「好。」容榕轉身,手中匕首向前一遞,插入她腹中。
穩婆喉嚨格格兩聲,驚駭地看著她,砰然倒下。
容榕閉著眼睛,將僵死的嬤嬤身子一推,那嬤嬤也倒在穩婆身上。
容榕轉身,自始至終,她沒有看那兩具屍體。
火光明滅,她閉著眼睛,半晌,有兩行清淚流下來。
她曾有過一霎的惡念,之後幡然悔悟,當時她發誓要一生茹素,一生敬佛,一生再無殺戮之事,然而這麼快,她便不得不親自動手。
出手的時候,只覺得心如刀絞,經歷那一番後,她對一切涉及死亡的事都如此厭惡,那些血騰騰泛上來,堵住了她的心口。
可是她不能不做,為了嫂嫂。
「你們膽子太小,東堂刺客進來必然洩密……事關太多人生死,你們不能活……嫂嫂有心要滅口,卻不想令我和世濤為難……嫂嫂體諒我,我怎麼能給她留下任何一絲危險。」
她緩緩地跪了下去,一拜。
「我會為我今日罪孽,贖罪。」
火光躍動,照耀此刻孤獨跪在屍首前的少女……她是國公府如珠如寶的唯一小姐,她是武將世家兄長們呵護長大的天之嬌女,她是注定一生順遂永久光明的千金貴族……她一生裡,第一次真正殺人。
「砰。」一聲巨響,伴隨一陣慘呼,整個地下密室都在顫抖,產房門開了。
門開之前,容榕身影一閃,進入了密道。
衝進來的東堂刺客,隱約看見一個白影,摀住肚子,慢吞吞往左邊密道去了,都趕緊追過來。
容榕在密道入口處,按照太史闌的吩咐打開機關,一道生門竟然是開在上頭的,她為了讓刺客能「看見太史闌」,特意在門口等了一會,眼看第一個人已經跨進來,閃亮的刀光射到密道裡,才一縮身子躲進密道,留下一片飛揚的白色的染血衣角。
「太史闌在那裡!」立即有人追過來。
容榕爬進頂頭小門,開啟機關,小門關上,身後還是一條密道,短短的,斜斜向上挖,如果她沒有料錯的話,這密道應該最後和那條安全道路連接在一起,她只要順著這道路爬上去就可以了。
底下的人已經追過來,隔得很近,她聽見雜沓的腳步聲就在腳底響起,隨即便是風聲,再之後……就是慘呼。
機關啟動了,這群人的下場,和海鯊一樣。
她微微鬆了口氣,卻也不敢太鬆懈,因為東堂這次派出的人實在很多,死掉這一批,後面一定還有人。
她輕輕開始爬動,爬不了幾步,卻忽然發覺自己動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