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小翠無數次想出手,卻不敢。想殺喬雨潤也許不難,可是她將孩子緊緊抱在胸前,先別說容易先擊中孩子,就算擊中了喬雨潤,她一旦死亡落樹,孩子從這麼高的地方跌下來那也完了。
喬雨潤動作很快,三兩下那東西已經顯出雛形,史小翠瞧著,心中一震——那還是個籐條框子,只是比那特製的結實籐箱鬆垮了許多,上頭只用兩根細細的樹條給吊著。史小翠立即明白了她要做什麼,看樣子她覺得一個籐箱無法很好地保護她,這是要把孩子分一個到背後了。
可是這麼馬虎這麼細的籐箱,萬一孩子掉下來……
喬雨潤伸手到籐箱裡去撈孩子,史小翠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她希望喬雨潤把女孩子放進籐框,女孩子看起來身體結實些,也許能經得起折騰,可是女孩子明顯要重些,會更容易墜落,可是如果換成男孩子,他本來就瘦弱,再一折騰……她心亂如麻,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祈禱上天。
喬雨潤輕蔑地瞧了底下護衛一眼,心情愉悅,覺得自己在太史闌面前,終於扳回了一成,她探頭看看籐箱裡兩個孩子,「嗤」地一聲笑出來,「太史闌這賤人,生個孩子也不正常,這哪裡像同一天生的雙胞?不會有一個是偷的吧?」
孩子的哭聲低了下去,史小翠心驚膽戰地瞧著,生怕喬雨潤的帶毒的長指甲劃上孩子嬌嫩的臉,又或者她狂心大發,把孩子給掐死了。
好在喬雨潤對太史闌足夠厭惡,厭惡到根本不願意碰她的孩子;她也對自己的命如何珍惜,珍惜到此時絕不肯傷害這兩個天然盾牌。她看看自己編的樹條筐,隨手撈起那個小的,往裡一扔,往身後一背,孩子似乎預知了可怕的未來,又撕心裂肺哭起來。
史小翠摀住臉,想著兩個孩子自生下來到現在,就要躲避追殺,落入敵手,身受折騰,到現在一口奶都沒喝著……眼淚濕了滿手。
太史闌的府裡並不缺護衛,只是今日事發特殊,缺少主事人,東堂刺客人數眾多,又來勢洶洶,便顯得一時亂了陣腳,追在刺客之後傻攆了一陣後,雷元最終反應過來,開始整束隊伍,收束包圍圈,一部分下密道追捕阻截那些刺客,一部分包圍後院。
但人再多,此時也拿喬雨潤無可奈何,喬雨潤嬌笑一聲,並不急著下樹,欣賞般地打量了一圈眾人臉上神情,又低下頭看著孩子,手指故意在孩子臉上一寸許的地方掃來掃去,眾人拎著心瞧著,眼睜睜不敢動。
「太史闌未婚先孕的雜種……」喬雨潤冷哼一聲,「她可真敢做……不過她有什麼不敢做的?這個自私無恥的賤人,自己勾三搭四,未婚生子,卻塞個低等的賤民給扶舟,害他一生!」
遠處風過,樹葉簌簌。
想起李扶舟,喬雨潤的從容立即變成了猙獰,「賤人!敢那樣對待扶舟!遲早哦啊要有報應……不對!報應已經來了!今日你的賤種,不就落在我的手上?哈哈哈!」
尖利笑聲裡,她將籐箱擋在胸前,籐框背在背後,手按在籐箱上,一躍下樹,「讓開!否則我就宰了他們!」
「讓開——讓開——」史小翠悲憤低喝,眾人只得盯著喬雨潤,緩緩後退。
喬雨潤越發得意,哈哈大笑,忽然飛躍起來,只是她腳趾受傷,腿又有問題,一旦縱躍便身子一顛一顛的,背上籐框被顛得一聳一聳,孩子哭聲尖利,史小翠等人跟在後面,五內俱焚,可是此時再急也沒有用,只能跟隨著喬雨潤的頻率追逐,尋找著出手的機會。
此刻從樹頂上向下望,就像看見一個巨大的繭,包裹著一點黑色的蟲子,慢慢地向前移動。
從後院一直到前院,史小翠等人都沒能找到機會,喬雨潤將孩子緊緊貼在前後心,後頭筐子又鬆散,看得人心驚肉跳,沒人敢逼喬雨潤縱跳躲避,以至於刀劍數百,無一出鞘。
喬雨潤眼看前門在望,心情舒暢,跳得更歡,笑道:「兩個小乖乖,姨姨帶你們玩跳格子哦,喜歡嗎?喜歡嗎?」
她正大聲歡笑,忽然地上不知從哪裡骨碌碌滾出來一塊石頭,正落在她的腳下。大笑著的喬雨潤踩了個正著,身子向後一仰,背後的筐開口本就大,孩子已經被顛到筐子上部,頓時跌了下來。
「啊!」眾人驚呼!
時辰回到一刻鐘前,議事廳下的密道裡。
容榕被兩個男子架住雙臂,拖到了一旁的產房裡。
她聽見了錦衣人半路打住的吩咐,卻並沒有覺得幸運。她知道,就算這些東堂刺客不會對她施暴,可是也絕不會給她好果子吃,審問過程中的侮辱虐待難免,再說很快,府裡的護衛就會追下來,自己到時候還會被這群東堂人作為人質,用來要挾嫂嫂。而她絕不會讓自己成為挾持他人的憑仗。
無論如何,已經注定了悲慘的命運。
到了此時,她心情反而平靜,今日做過的所有事情,無論好壞,都是她一生裡想都沒想過,也從不認為自己能做到的事,所以此刻回想起來,她竟然有一種「來此一趟,此生足夠」的感覺。
她自然捨不得家人親友,可是回頭想想,家人沒有她不會有什麼巨大損失,都會過得很好。就算姨娘失去了她,後半輩子也沒什麼好操心的,爹爹也好,夫人也好,哥哥也好,誰都不是刻薄人,會予她一輩子安寧。
她覺得生在這樣的家庭,是幸福,也是不幸。幸福的是人人如此完滿強大,不幸的是正因為如此完滿強大,所以她準備去死了,也找不到一個會因為失去她而有所缺失的人。也找不到一點牽絆和不捨。
之後這個家庭會更加完滿強大,因為有了嫂嫂的加入。這也是她活到現在,對自己最滿意的一件事。她沒有做成讓自己終生不齒的事情,反而最終幹成一件大事,保護了嫂嫂,保護嫂嫂也就是保護家族,她在人生的最後一刻,找到並實現了自己的價值。
如今唯一要說有點牽掛的,也就只剩世濤。不過世濤其實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嫂嫂會一生照應他,同樣,他也會一生保護嫂嫂,後者對他來說才是最重要的,因為他的幸福,其實都來自於對嫂嫂的保護,只要能為她努力著,他的心就是滿的。
她怕的,是他這一生孤獨寂寞,知道他的心被那樣一件事,一個人填滿,此生永不空漠,她覺得很好。
所以她沒有牽掛了。
「說,誰和太史闌在一起?他們從哪條路走了?這地下到底有多少條密道?總督府還有什麼秘密佈置?」東堂刺客捏緊了她的下巴,逼問。
男子濁臭的呼吸噴在她臉上,她唇角現出一抹淡淡微笑。
這時候她竟然笑出來,看得幾個刺客都一愣,捏住她的人,一低頭看見少女滿是血污的臉,下巴尖尖,肌膚雪膩,一雙眸子善睞如秋水,心中一動,手上立即也就輕了。
隨即他發現,這少女的眼睛瞟到了她自己的衣領上,並似乎試圖去用嘴去夠衣領。
幾個經驗老到的東堂刺客在這一瞬間,都想到了「衣領藏毒,她要自殺!」
這也本是所有刺客都隨身的手段,用來在關鍵時刻以死守密。東堂刺客一發現,頓時冷笑一聲,捏住她下巴的人立即伸手去扯她衣領,「想死?沒那麼容易……」
「嗤」地一聲,衣領撕開,對方用力過度,豁口過大,露出少女一截雪白晶瑩的肩膀。
但此時無人顧得上去欣賞女子的玉體——一股淡淡的粉塵煙霧,從撕開的衣領裡,蒸騰而出。
「毒霧!」眾人心知上當,急忙捂鼻後退,但已經遲了。這毒霧蔓延速度極快,幾乎剛剛噴出來,那撕開衣領的人,已經臉色發黑,砰然而倒。
「砰砰砰。」幾個刺客都倒下了。
而容榕,早已軟軟伏倒在地,毒霧離她最近,她自然是最先倒的一個。這種毒極其厲害,也是她和家中護衛學來的法寶,卻不是害人或救人法寶,而是同歸於盡的法門。
當初那護衛傳給她時,再三叮囑她不要用,因為這毒,他自己也沒有解藥。製造解藥的幾樣重要藥草,只生在特定地方,很難湊齊。
她也知道女子行走江湖可能遭遇的最大危險,如果真的有誰能撕破了她的衣裳,那麼她就面臨一生裡最淒慘的境地,那時候只能保死節,並盡可能殺死敢玷污她的人。
所以她把毒粉藏在了衣領夾層裡。
沒想到,最後用上這毒,竟不是因為被凌辱……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很上算,還多殺了幾個。
她微笑,仰望漸漸暗去的頭頂,此刻並不覺得痛,只微微有些冷,她期待一個擁抱,卻知道這擁抱不會來,永不會來。
最後一刻她想著那個羞澀又堅定的少年——下輩子,世濤,讓我溫暖你可好?
風聲掠動,人影穿梭,最後的視野裡,她隱約看見一抹明紫的裙裾,款款停在面前,有人輕聲歎息,語聲寂寥又憂傷。
「可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