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在床前稍稍一停,床上一覽無餘,唯一一床被子蓋在兩人下半身,除此之外空空蕩蕩。
「是,是,是小人孟浪了。」那人致歉,語氣卻毫無歉意,隨即快步出門。兩人豎著耳朵聽著,聽見他在門口站了站,似乎和人低語了一句什麼,隨即腳步聲過去。
兩人都舒了一口氣。
邰世濤趕緊爬下來,又翻回床板把太史闌抱上來,原以為太史闌被捆在底下,要更緊張虛弱些,誰知道抱上來一看,她居然又睡著了。
邰世濤無比感歎佩服姐姐鐵打的神經,少年也笑道:「令姐真是奇人。」
太史闌穩穩地睡著,兩次查看不會再有第三次,這些東堂人畢竟不是本地官府,行事限制很多。她心事已去,急需一場休整恢復的睡眠。
之後果然安靜了,那少年也十分疲憊,很快睡著。只有邰世濤不敢睡,果然很快,太史闌就開始發燒,高燒燒得她神智昏迷,嘴唇乾裂,臉頰上兩團不正常的紅,邰世濤和那少年兩人半夜下樓打來涼水,用毛巾敷了輪換給她降溫,邰世濤又找出李扶舟贈的那些藥給太史闌服下去,他知道重傷之後這種高燒極為危險,熬不過就是一條性命,整夜他握著太史闌的手,感覺著她火燙的溫度和細微的抽搐,只覺得心如刀絞。
「姐姐……姐姐……」他一遍遍在她耳邊低喊,「你熬過了那麼多的苦!你受過了那麼大的罪!最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你沒道理倒在這裡!孩子們還在等你,國公還沒看到孩子和你,你們還沒成親,靜海還沒勝利,陛下的天下還沒安定……姐姐!太多的事情還沒做!你不能讓老天欺負了去!」
從深夜到天明,他喊了一夜,天濛濛亮的時候,太史闌的燒就如退潮般,忽然退了去,出了一身淋漓的汗。淡紅的晨光裡,她面色依舊蒼白,卻已經不見昨夜深青的死色,疲憊而平靜。邰世濤盯著她的睡顏,身子一軟坐倒在床,一瞬間想笑,眼角卻滲了淚,他默默伸手抹去淚水,想要喊醒在椅子中累極睡著的盲人少年,卻發現喉嚨疼痛如裂,呼喊一夜,竟至失聲。
但兩人也沒能休息,天一亮就有人敲門,砰砰砰十分凶狠,門外人喊:「起來!你這懶鬼!快起來!後院的柴不夠了!水還沒燒,你要害大家餓肚子嗎!」
少年趕緊坐起,匆匆穿衣,歉意地沖邰世濤微笑:「一不小心睡遲了……我得先去幹活,等會想辦法看能不能給你們帶點熱粥。」
邰世濤忽然想起自己身上是帶了錢的,掏出一張小額銀票,道:「拿去買些吃的吧。」
少年摸了摸銀票,卻搖搖頭,道:「我們這裡用不了銀票……我也不能出門……」說完匆匆去了。
邰世濤看著他瘦弱疲倦的背影,皺起眉頭。出身大家的公子哥兒,曾經以為自己在這一兩年內吃了很多苦,今日才知道,原來世上還有更多的苦,永無止境,無人知曉。
四面還靜悄悄的,明顯別的小倌都沒起身,這少年卻要去做粗活,想來他因為眼盲,在小倌館中也是地位最低下的。
一個時辰後這少年才回來,端回來熱騰騰的粥,只是粥很薄,數得清米粒,一看就知道是人喝剩的鍋底粥,少年臉上又是那種歉意的笑容,反而看得邰世濤更加心酸,不待他道歉便搶先道:「這種粥好,姐姐現在也只能喝這個。」
他將太史闌扶起,餵她喝粥,太史闌喝了幾口,便道:「夠了。」邰世濤立即發急,道:「怎麼可能夠!姐姐你不用留給我,我會想辦法自己弄吃的……」
「你會離開我一步麼?」太史闌淡淡道,「何況這位小哥,也一定沒吃。」
「啊不,我吃過了。」少年立即申明,但姐弟兩人都一副你說白說的模樣,將粥碗堅決地推了過來。
少年咬著唇,站在當地,似乎為自己不能給他們提供溫飽的食物而羞愧,臉上起了薄紅,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地道:「公子把那銀票給我吧,我……我去找人幫忙。」
「可靠不?」邰世濤關心這個。
「初清哥哥脾氣壞些,計較些,人卻是好心的,館裡也就他肯幫我了。」少年回眸一笑,「我不會和他說你們的,我只說我的一個客人賞我的,請他偷偷派人幫我買些東西。」
他說完匆匆去了,過了一陣子回來,手中捧著些布,米和軟糕點,少量銀耳紅棗等物,甚至還有一個小鍋。他又從院子裡偷偷撿了些樹枝,關上門窗,就在屋內生了火,給太史闌煮粥,煮紅棗銀耳湯。邰世濤則用他拿回來的布給太史闌換藥,換藥時少年背對這邊,屋中只有邰世濤的呼吸粗重——他不能面對那傷口,每次面對都驚心至痛徹心扉,他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力量支撐她堅持下來,他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力量支持自己去平靜面對。
太史闌若無其事,她唯一的要求是傷口要緊緊包紮,當然每次看見自己的傷口她的心情其實還是有點郁卒的——容榕女工水準實在太差了。
銀耳紅棗湯沒有調料,這種地方賣的糕點自然也相對粗糲,太史闌卻毫不計較,一點也不浪費地吃了,又讓兩人趕緊吃飽肚子。
到了下午的時候,小倌館開始上客,那少年卻出去了一趟,回來時步伐歪斜,臉色蒼白,對上邰世濤疑問的目光,只笑笑道:「去幫廚房幹活了。」
邰世濤不信,幹活能幹成這樣要死的模樣?他關心太史闌安危,生怕這少年有什麼不妥,還要追根究底,卻被太史闌的眼色止住。
邰世濤順著太史闌眼光望去,才看見少年褲子上似乎有隱隱血跡。他臉色一白,住了口。
太史闌垂下眼,心想自己吃的粥,喝的銀耳湯,讓這少年付出了怎樣的代價?那個什麼初清哥哥,能那麼快幫他買回東西,想必是這裡的紅牌。既然所有人都不幫他,這個紅牌會幫,自然也要他有所回報。
小倌館的客人,有些難免有殘暴的特殊嗜好,身份又不能得罪,想必紅牌不願意伺候的人,便由他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