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世濤哪裡放心,堅執不肯,倚在門口的太史闌卻道:「有勞大姐。」
她選擇這條路是隨機的,她住在這家也是隨機的,實在沒有必要草木皆兵,不小心傳出去還容易引人懷疑。
邰世濤幾人便去和這家子一起吃飯,飯桌上滿滿擺著煎餅,玉米糝,小魚熬醬,醃鹹魚,蔥花蛋餅。雖然沒有肉,但已經算是不錯的農家飯食。邰世濤誇了幾句飯菜香,老頭笑得瞇起了眼,「托總督大人的福,把海鯊老爺子給趕走了,現在咱們的魚稅每年只交一次,一次還沒有以前一季多,家家日子立馬便顯得寬裕很多,你瞧,我這屋頂漏了三年了,今年終於有點餘錢,把屋子給修了。」
一桌子的人頓時附和,連車伕都說了幾句今年日子比往年好過,邰世濤聽得眉飛色舞,與有榮焉,忍不住回頭看太史闌,她正躺在這家唯一的躺椅上喝銀耳湯,面無表情,燈光暗影落在她半邊臉上,那臉瞬間瘦了許多,顴骨都似微微突出。
邰世濤心中一酸,想著眼前的這個女人,她做到今天這個地步,背後所付出的一切,有誰知道?
正如百姓不知道她為了剿滅海鯊付出的代價,連她的夫君,都不知道她為了生下孩子拼出了半條命。
邰世濤眼圈一紅,險些落下淚來,這頓飯再也吃不下,匆匆扒了幾口,便抱了太史闌去剛剛收拾出來的屋子,抱住她的時候,不經意蹭到她脖子肌膚,感覺滑滑的,他愣一愣,這才發覺太史闌在流汗。
這天氣已經是深秋,不可能會熱,那就是虛汗。邰世濤這才想起,產婦十分虛弱,盜汗難免,只怕姐姐這樣流汗已經有兩天了。
姐姐有潔癖,這樣流汗,還得呆在那狹窄的車子裡,她一定很難受……彷彿鬼使神差,他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已經下意識道:「姐姐,我幫你擦身吧。」
說完才發覺不對,啊地一聲,心驚肉跳地等待太史闌的白眼,卻沒等到她的回答,低頭一看,太史闌又閉上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半昏迷狀態,含含糊糊地答:「好……洗澡……」
邰世濤呆了半晌,平白地心跳半天,轉身找來這家看起來乾淨點的二媳婦,請她幫忙給太史闌擦個身,洗澡是不可能了,但汗流成這樣,不稍微清理下人也很受罪。何況他隱約知道女人這時期應該還有淤血惡露,都需要有人幫忙處理。
但他又不放心讓別人和太史闌獨處一室,只好自己站在窗外守著。那女子端了熱水,拿了乾淨布巾,捲起太史闌袖子,解開領口,給她擦拭手臂,清洗臉和脖子,其餘地方邰世濤怕她看見傷口,關照說不要動。
房屋窄小,站在窗口離床前也不過轉身的距離,他清晰地聽著身後水聲淅瀝,蠟燭的光影打亮窗紙,倒映一點模糊的輪廓,隱約可以看見她被抬起的手臂,纖長如竹節。熱水的熱氣氤氳著,他的心也似被慢慢泡軟,在那片雲霧般的熱氣裡,人也變得恍惚,忍不住便要想到她清瘦的臉頰,繃緊的淡蜜色的肌膚,水珠從她的睫毛端滴落,順著光潔晶瑩的肌膚緩緩滑落,經過線條優美的下頜,筆直的頸項,滑入……
他忽覺口乾舌燥,趕緊搖了搖頭,打斷自己的聯想,專心凝神注目著前方黑暗,隨即他目光一跳。
村口小路上,遠遠出現幾騎快馬,很快到了近前,看方向是沖這裡來的。
半夜三更,偏僻小村,出現這樣的人就是異常。
他繃緊了身子,注視著黑暗。
幾騎快馬,踏破黑暗,當先的正是錦衣人。他身後只有幾名自己的護衛,護衛們正用佩服的目光看著他。
靜海城在戰事期間,太史闌下令從嚴管制,對於車馬武器管控得非常緊,尋常人臨時根本購買不到,錦衣人來靜海是路過,順便參合著好玩,他那個在此地有所佈置的大哥,當然什麼便利都不會提供給他,護衛們都以為,想必這追蹤到黑水峪的遠遠一路,就要靠自己兩條腿跑了,誰知道這位不過在城裡轉了轉,很快就牽出了幾匹馬,還是一流好馬,真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
不過護衛們也已經習慣主子的神奇,東堂這位親王,從小就是個怪物。
一行人在路上耽擱了一陣子,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腦子好用很幸福,腦子太好用也會不幸福,關於三條路的思考花費了太多時辰,錦衣人堅決不肯追錯了回頭,那是對他智慧的侮辱,他思索了半個時辰,最後選了村莊這條路。
這條路怎麼推斷出來的,沒人知道,如果太史闌知道,八成要說一聲:處女座。
「殿下。」一個護衛道,「這邊有個小村,不過太史闌既然要逃亡,必然是不會投宿的,咱們向前去吧,前頭有處必經之路,咱們正好可以早早地在那埋伏。」
錦衣人馬鞭輕輕地拍著馬身,「不會投宿麼……」
他目光一轉,道:「查看這個村子的馬廄。」
馬廄很快找到,錦衣人站得遠遠地,看護衛在臭氣沖天的馬廄裡轉了一圈,出來回報:「主子,裡頭有兩輛車,一輛馬車一輛牛車,都很破舊。」
「查看車輪。」
「馬車車輪下有一些草葉泥土,最近使用過。」
「去把車輪榫子都給我敲松。」錦衣人在觀察遠處的房屋,馬鞭繞在手指上,心不在焉地答。
「是。」
護衛過去做手腳,理所當然地把馬車車廂的輪榫給敲松。
「這女人真是膽大……」錦衣人微笑,「居然真的投宿了。嗯。她會住在哪家呢?」
邰世濤眼看著這群人進了村,之後就看不到人影,此時太史闌又清醒過來,一醒就舒服地動了動脖子,覺得身上略微清爽了些。
她聽邰世濤說了對方追來的事,也不意外,道:「來得好快。一般人會以為我們肯定趁夜趕路,不會停留,但是這位殿下,他還是能猜著我的動向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甚至能猜出我們住在哪裡……」
話音未落,隔壁似乎有響動,隱約聽見有人投宿之聲,這些農家小院牆矮屋低,一點動靜左鄰右舍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