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世濤心中一驚,卻聽老漢道:「哎,你們城裡人,經常能看見總督大人的吧?如果你們哪次見到總督大人,就幫我代句話,說鱔魚村的老王一家人給她磕頭,當初老海鯊魚稅逼得老王一家險些背井離鄉逃難,她來了之後咱們才能活下去,這是活命全家的恩德,咱們應該上城給她磕頭的,可是想著,跑去了人家也沒空見。你要遇見,代咱說老王一家,謝她啦!」
老漢張開沒牙的嘴,笑得愉悅。
邰世濤沉默,原本閉著眼睛的太史闌忽然張開眼睛,看了老王一家一眼。
「嗯。」她道,「她會聽見,並同樣感謝你。」
一刻鐘後,他們到了車子邊,邰世濤看看車廂,果然兩座車廂的輪子都被損壞了,不過其中一輛損壞少,下掉的榫子找回來重新裝上便可,另一輛輪子幾乎已經毀了,外觀卻都看不出來。可以想像,如果冒冒失失驅車而走,不管用哪輛,都會在駛出不久後,發生翻車事故。
什麼事就怕沒準備,有了準備自然簡單,他把兩輛車換了回來,修理好輪子,又裡外檢查了一遍,才抱了太史闌上車。
盲少年自覺出去和車伕坐在一起,邰世濤才有空問太史闌昨夜到底怎麼回事。太史闌淡淡說了:「我贏了他半招,把他逼出了窗子。」
「可是……」邰世濤想說那半招無法對對方造成傷害,憑太史闌就是全盛時期也無法對對方造成傷害,那個聰明絕倫的傢伙,怎麼肯放棄那樣寶貴的機會?
「這樣的人,沒有缺點。唯一的缺點就是太驕傲。」太史闌道,「我說成那樣,他不會再動手。何況我覺得他眼神寂寞。」
「眼神寂寞的人,結合他的身份,可以認為他在國內已經沒有敵手。高處不勝寒,他內心裡,對鬥智的渴望,可能已經勝過了對生死的操控。」
「獨孤求敗。」太史闌撇撇嘴,「難得遇上敵手,這麼殺了豈不可惜?」
邰世濤一笑,隨即心中泛起隱憂——雖然錦衣人輸了半招,但那只是姐姐利用她的天生異能,一時驚住了對方。之後又拿捏住了對方心理,將他逼走,可謂招數盡出不過如此。這種好運只能有一次,而下次,被激起好勝心的這位殿下,他那詭譎千變的智慧,又會帶來怎樣的出手……
他還擔憂著,為什麼早該追上來的總督府護衛,沒有追上來?總督府裡又發生了什麼?他注目太史闌看似平靜的容顏,卻也看出她心底的不安和波瀾,只是此刻,誰也不願說破。
掙得此時生存,才能換取之後一方天地。
車行又一個白天,離黑水峪已經不遠,過了今夜,就能看見黑水峪那個標誌性的黑魚礁頭,而援海大軍的駐地就在那附近,那裡也是援海軍和蒼闌軍的軍事管制範圍,只要進入那裡,安全便得了保障。
但今夜,卻是最難渡過的。
「進入黑水峪駐軍地之前,有一個必經之道,就是這裡。」邰世濤拿著先前和人買來的市面上的簡易地圖,指在圖上一處狹窄的地方,「夾山山道。最好埋伏的必經之路。除此之外,都是視野開闊之地。我想對方不會放棄那最後的機會。」
太史闌點點頭,邰世濤又道:「在夾山道之前,會經過最後一個村落華家村,這村很小,只有十來戶人家,幾乎不成村落。我們可以在那裡補充一下食物,等到天亮再……」
「穿村而過。」太史闌道,「不要停留。」她沉默一瞬,道:「我們沒有時間。此刻靜海首戰失利的消息應該已經傳到朝廷,我再不出面,必定引起朝中攻擊,到時候,陛下會很為難……」
邰世濤默然,這意味著太史闌幾乎不休息趕赴戰場,可是他也無法勸阻,都已經做了這樣的選擇,走了這麼遠,沒道理半途而廢。太史闌早些出現就能早些安定戰局,早些安定戰局就能早些回府,早些回府就能早些控制事態,早些控制事態就能不被康王派系攻擊,這都是性命攸關的事,苦,也只能受著。
他現在只無比慶幸自己逢上了這一系列的事,能陪著姐姐走這最艱難的一路。
車子轆轆而行,在天黑之後到達華家村,果然這個村落住戶很少,只有稀稀落落幾間房屋坐落在道路兩旁,不遠處就是一個墳場,荒煙蔓草,看起來很是荒涼。
這邊一路沒有城鎮集市,雖然從前面村子走時食物已經帶夠,又和王家媳婦買了幾件乾淨衣服。邰世濤卻希望有些熱水給太史闌洗洗,讓她在床上稍微躺躺,也好恢復下精力,迎接之後夾山道的埋伏。
他提議找個地方要點熱水休息一下時,太史闌也沒有反對,她說到底還是月子中的人,雖然有好藥不要錢一般吃著,支撐著身體,但終究還是受創太重,一生中最虛弱的狀態,馬車躺一天,渾身骨頭都要散架,她懷疑將來自己怕要留下很多後遺症,比如頭痛,迎風流淚,骨頭痛等等。
這地方也沒處挑,所有房子都黑著,似乎人都睡了。邰世濤隨便找了一座院子去敲門,門裡沒有動靜,他又等了等,在準備敲第二次門的時候,太史闌道:「走吧。」
邰世濤也就打算算了,正要轉身,門忽然開了。
他第一眼沒看見人,不禁一愣,忽然聽見腳下有人咕咕噥噥地道:「誰呀……」
他一低眼,才看見一個童子站在門口,正迷迷糊糊揉眼睛。孩子矮,所以他第一眼沒看見。
看見是孩子,邰世濤心中一鬆,連忙溫聲道:「你家大人呢?我和我姐姐行路經過此地,錯過宿處,想來你處借宿。」
「娘在鎮上幫工,每旬末才能回來,爹爹出去打獵了,我等他回來吃飯。」這童子看起來七八歲,說話語聲含糊,但倒還伶俐。拎起手中油燈照了照邰世濤,又看看他扶著的太史闌,猶豫一下道,「你們進來吧。爹爹說,遇事要給人方便,咱們這裡靠近夾山道,時常有人不願夜過那裡,都在咱們村裡投宿。每次爹爹都讓進的。」
油燈搖晃,燈背後孩子臉容模糊,神態卻很天真。邰世濤心中憐惜,摸了摸他的頭道:「那謝了。你放心,我們不是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