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內心深處,對於李家的神秘複雜很有戒備,但事關孩子的終生健康,她也不敢輕易做決定,就由更熟悉李家,更善於掌控大局的容楚來斟酌吧。
此刻議的是如何處置雷元的事。
火虎於定一言不發,花尋歡卻表示應該需要徹查,不能只聽太史闌推斷,為此她頂著太史闌的寒冰臉,將內外院護衛叫來詢問,但讓她失望的是,證詞對雷元都很不利。前院護衛曾經看見雷元到過前院,後院護衛也說雷元有一陣子不在,花尋歡去問雷元,雷元說那陣子東堂刺客正闖進後院,到處亂扔暗器雷彈,他先衝出去抓到了一個刺客,把他拖到一邊逼問人數和行蹤,結果那刺客自殺了。那個時間段其餘護衛還沒趕到,他是一個人。
沒有證明,花尋歡也很失望,各方懷疑都指向雷元,可是她看著雷元眨眼間的憔悴,眼眶深紅的痛苦和狼狽,心中始終提不起恨來。
太史闌任她折騰半夜,只管抱著孩子哼哼,花尋歡瞧她那樣子,雖心情沉重,也忍不住取笑一句,「你也太上心了,以後有得日子抱,何必這樣沒日沒夜地摟著?小心落下病來。」
太史闌只瞧她一眼,沒說話,這一眼瞧得花尋歡心頭巨震,卻不知道因為什麼。
史小翠的喪事也在籌備,前方目前還算安定,雙方都需要休整,太史闌已經發信讓人盡量都回來,無論如何,大家一路戰友,必須見小翠最後一面。
她和花尋歡,都沒有再去靈堂,不是薄涼,而是事情還沒解決,還沒到告慰死者的時候。有些痛傷在深處,大家都小心翼翼,先迴避開來。
想到還不知愛人死訊的楊成,花尋歡就覺得連心都揪了起來。
二更的時候太史闌去睡了,不聽花尋歡勸阻,要和兩個孩子睡在一起,婆子們覺得不妥,回報韋雅,韋雅只道:「那是太史總督的孩子,你我無權干涉。」
花尋歡也只得看著太史闌把孩子一個放在胸口,一個放在肚子上,用一種詭異的姿態入睡。
太史闌沒有奶水,兩個孩子都胃納很小,一個時辰喝一次奶,為了保證奶娘的休息,總督府安排了三個奶娘。這樣太史闌就幾乎沒法睡覺。
她也不打算睡了,兩天,二十四個時辰,分分秒秒,她都不想浪費。
花尋歡本來應該睡在自己的院子,今晚太史闌卻將她留下,道:「你睡我隔壁吧。」
花尋歡自然答應,但睡下之後卻覺得有些奇怪,太史闌平日裡並不要人睡在附近,今晚一反常態,是為什麼?
想起外院柴房裡還關著雷元,她又是一陣煩躁,忽然想起明日雷元就要送官,今晚……會不會出什麼事兒?
這麼一想的時候她便睡不著,悄悄起身出了院子,今夜月光明,一路霜白,她經過前院後廚房史小翠埋骨地時,心中哀淒又苦痛,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隨即她就似乎看見一條黑影一閃而過。
隔得還遠,月光又極盛,反而影響視線,她不能確定,趕緊掠過去,四顧之下哪有人影?
這誰半夜三更出現在史小翠出事的地方?難道是……
花尋歡一凜,匆匆地向前院柴房趕去,果然遠遠看見一條影子,閃進了柴房。
她掠過去,輕輕翻上屋簷,掀開一片屋瓦,就看見底下兩個人影。一人被鎖鏈捆著,是雷元,一人蹲著,手中寒光閃耀,看身形是於定。
花尋歡心中一緊,眼前一黑,難道……
隨即她聽見兩人對話。
「於定……」雷元的聲音有詫異有不安,「你為什麼……」
「別說話!」於定低聲道,「我給你帶了柄好刀,能砍斷這鎖鏈,盤纏食物我給你帶來了,你馬上走。」
「你……」雷元神情激動,「你信我是冤枉的!」
「信!」於定斬釘截鐵,「兄弟一場,你的為人我信得過。」
雷元一震,這粗豪的漢子聲音也有了哽咽,「老於……多謝你……我……我……」他慚愧地低頭,「我原本還想著,我沒殺,或許可能是你,看你沒給我求情,我更懷疑你……我該死!你……你原諒我!」
「你這麼懷疑是對的。」於定低低地道,「看起來這事非你即我。其實我不這麼認為,東堂在此地經營已久,要想在府裡安排一些人實在不難。我沒替你求情是因為知道大人的性子,她決定的事情什麼時候更改過?與其求情勞而無功,不如直接放走你。」
「謝了,老於。」雷元哽咽。
「別謝我,也別怪總督,這事兒她也很傷心,等氣頭過了,咱們慢慢地解勸著,你也就能回來了。你在外頭要小心,如果有機會,也查查殺小翠的兇手,她死得慘哪。」
「回來不回來不重要了。」雷元心灰意冷地道,「但我一定要殺了那個兇手,給小翠,也給我自己報仇!」
「我信你。」於定終於磨斷了鎖鏈,「好了,我已經調走了這個時段巡邏的護衛,你快走吧。」
「兄弟!」雷元握緊他的雙手,「謝了!」
他語聲誠摯,屋頂上花尋歡眼眶慢慢紅了。
此刻她心中亦溫暖湧動,為於定的兄弟情義,為他對朋友的無條件信任,也為自己不曾看錯了人。
第一眼她就喜歡上這個翩翩少年,只是可惜他當時衝著太史闌而來,她算是個有精神潔癖的,自然不會再有什麼心思。倒是於定,後來待她一直和別人不同些,有次在軍中訓練她受了傷,他正好受命過去辦事,看見了當即給她回府拿了最好的藥,又連送了七日病好湯水,吃得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才停止。之後兩人便有些私下接觸,也學著小翠楊成,壓過幾次馬路。算是稍稍有些小情愫,只是一直沒有點破。
此刻她心中溫暖又甜蜜,忍不住默默祈禱,但望老天垂憐,別讓她和他,落到楊成小翠那樣的命運,讓她漂泊的心,終於能安安靜靜停留。
雷元背起了包袱,接過於定給他的刀,快步出了柴房。花尋歡有點緊張地瞧著,眼看於定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心中更安。
忽然一道刺目的燈光照過來,唰一下打在雷元身後。
三人都一驚,隨即四面燈光都唰唰亮起,一下子將柴房底下照得如同白晝。燈光後影影綽綽無數人影,這裡赫然已經被包圍。
花尋歡驚心地趴在屋頂上,看看四周,也知道人應該是早早埋伏了,早將她的一切動作看在眼裡,否則她不可能發現不了。
燈光後步出人影,是火虎,臉色肅穆。
「這是打算去哪裡?」他問。
幾人都沉默。於定忽然跪了下來,淒聲道:「火大哥,是我要放了雷元,你別怪他!」
「你放了他。」火虎冷冷道,「小翠的仇呢?我知道你和雷元交情不同,但大家都是一起的兄弟姐妹,雷元的命是命,小翠的命就不是命?」
於定垂下頭,雷元怒吼,「不是我幹的!你們冤枉我!」
「是啊。」於定立即懇切地道,「火大哥。你們再查查,再查查,我始終覺得,雷元不會是殺害小翠的兇手……」
「剛剛找到了新證據。」火虎打斷了他的話,揚起手,「在小翠埋骨之地不遠,我們發現了這東西。」
他掌心裡,一枚黑色的石頭微微閃著光。看上去像是鑲嵌在什麼東西上的寶石。
花尋歡心微微跳了跳,隱約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那是什麼……」於定茫然地問。
「我也不知道,看上去像是什麼東西上鑲嵌的寶石,上面還沾著血,我想應該是小翠的血。」火虎道,「可能是小翠在臨死前一刻,手指扒下來的。在那個時候她還能扒下的東西,不是對方的紐扣,就是對方的武器,你說是不是?」隨即他一聲暴喝,道,「雷元,你手裡拿的是什麼東西!」
雷元正怔怔地看那黑色石頭,聽見這一句,下意識將手一舉,他手中正是那柄於定塞給他的刀。
火虎風一樣地掠過來,一把奪下那刀,看了一眼刀柄,冷笑道:「是了!」
面對於定雷元愕然的眼光,他將手中刀一揚,「這刀柄上,怎麼少了一顆鑲嵌?」
此時眾人才注意到那刀形狀特殊,十分扁平,乍一看像個盒子,不過刃尖雪亮,顯然不是凡品,刀柄上鑲嵌了一圈黑色石頭,其中有個位置少了一顆,火虎將手中的黑石往上一按,嚴絲合縫。
一時四面靜得呼吸都沒有。
「這種黑石。」火虎道,「好像是九華山特產的一種天罡石,傳說裡有穩定平衡功效。雷兄好像就是九華宗出身的記名弟子吧?」
雷元呆呆地看著那刀,似乎有點反應不過來,好半晌才茫然地道:「這是於定兄弟給我的……」
於定從地上站起來,道:「是。」隨即道,「我和雷大哥合住一個院子,我去給他收拾包袱時看見這刀,以為是他新添的武器,因見這刀極好,想來十分珍貴,雷大哥一定不願割捨,便也將刀帶了過來,想讓他帶著防身……沒想到……」他轉頭看著雷元,淒切地道:「沒想到雷大哥你真的是殺害小翠的兇手,我還以為你是冤枉的,拚死來救你……你……你負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