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於定的名字,那對母女立即抬起臉,希冀地看著太史闌,那婦人低低地道:「您是太史總督吧……我家定兒……」
「於定於前些日子戰死。」太史闌截斷了她的話,淡淡道,「請節哀。」
母女倆渾身一震,隨即放聲痛哭。蘇亞和火虎等人,卻無聲鬆了口氣,紅了眼圈。
看似堅冷的總督,其實卻有最為悲憫寬容的內心。
太史闌負手望著那對母女,想著原來於定最後的解釋原來是真的,逝者已逝,活著的人無辜,這對母女,沒有必要再去背負於定的罪孽了。
「我們家老爺新扶了夫人,我們活不下去……」婦人擦著眼淚,「聽說定兒在靜海掙得了出身,便冒險離家前來尋他,他尋了屋子給我們住了,經常出來看我們,還說等掙了參將銜,就再買個大屋子……誰知道有天晚上有歹人進屋來,我們被迷昏了,醒來後就在一處陌生地方,有人給吃給住,也不理會我們,就是不許我們出去……我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抽噎著看著太史闌,「定兒說過您,是您栽培了他……可我沒想到……沒想到……」她嚎啕起來,「定兒,你定然是為了娘親和妹妹,拚命打仗才會……是娘害了你……是娘害了你……」
哭聲淒切,驚得鳥兒斜飛,翅膀割裂黃昏的霞光,掠一抹軌跡如血。
太史闌挺立如初,神情被夕陽光影遮得模糊,語氣卻平靜決斷,「他雖死了,但曾囑托我們照顧你們。將來的事,你們不用擔心。此地戰亂,不適宜你們居住,稍後我命人送你們回麗京,日後,就在麗京安住吧。」
看在於定也曾跟隨她出生入死,看在於定做錯太多卻沒忘記孝道,看在於定沒有完全失去下限,試圖配合東堂動她的孩子份上,她願意照顧他留在世上的最後的親人。
但她也要考慮楊成和二五營諸人的心情,這對母女,不能留在靜海。
她正思考該派誰護送這對母女離開,忽然一個聲音嘶啞地道:「大人,我來護送她們去麗京吧。」
太史闌一震轉頭,身後,花尋歡靜靜佇立。
這是於定死後花尋歡第一次出門,之前太史闌吩咐任何人不許去打擾她,此刻夕陽光影下,昔日暴烈健朗的女子,短短數日便憔悴如柴。
太史闌閉了閉眼,道:「好。」
由尋歡來送,確實合適,可是要她這漫漫長路,對著於定留下的最後親人,日日被提醒著他昔日的存在,又是情何以堪。
她走開幾步,想了想,停住腳,「尋歡。逝者已矣,生者還有更長的路要走。」
花尋歡茫然望著如血晚霞,輕輕道:「我知道……大人,聽說京中在選京衛總統領,我想試一試。如果我能成功,你在京中,也多助力。」
太史闌心中一震,點了點頭,看花尋歡慢慢上前,攙起了那對啼哭不止的母女,於定母親擦著眼淚,疑惑地問:「姑娘你是……」
「我是於定的未亡人。」她答。
太史闌心事重重地回到屋裡,就看見容楚正給洗完澡的兩個孩子放在床上,逗他們仰頭或者向前爬行。
叮叮勉強還能爬上一兩寸,當當根本一副懶得動的模樣,不過當當也有了進容楚怎麼撥弄都不睬。倒是叮叮精力好些,容楚幫她翻過身來,她就用小手緊緊攥住容楚手指,饅頭樣的小手用盡力氣,手背上的小渦渦打著旋兒,容楚靠在她身邊,用另一隻手的手指,慢慢地戳著那些粉嫩的小渦渦,一個個慢慢數,「一、二、三、四……」
太史闌倚著門框看著,覺得容楚傻氣,女兒傻氣,兒子也傻氣,著實一門三傻,然而真是傻得讓她不能再滿意。
尤其當剛剛見過那一對母女之後,她更願意看見這一刻的父女三人。
這些最簡單的人間幸福,得來不易,她拚死也要捍衛永生。
容楚一轉頭看見她,沐浴在黃昏淡黃淺紅光線中的女子,側臉柔和,眼眸瑩潤,這一刻看來,和當初的冷峻凌厲判若兩人。
「過來。」他淺笑招手。
太史闌走過去,剛要將兒子抱起,就被容楚一把拉坐在腿上。
叮叮莫名其妙地又開始咧嘴,咿咿呀呀地抓緊容楚的手指,太史闌斜眼瞧著,總覺得這女兒似乎很有佔有慾,很明顯對容楚比較感興趣,每次容楚一抱,就手舞足蹈得歡快,不會是個戀父狂吧?
容楚抱她在懷裡,手指很習慣地在她身上拍拍捏捏,她很快就又昏昏欲睡了,朦朦朧朧裡感覺到容楚把她和叮叮噹噹塞進被窩,隨即便出門了,隱約還聽見他對周八道:「我安排你辦的……」
太史闌也沒有多想,接下來幾天,她也就是繼續休養,陪伴兒女,有時去看看司空昱,司空昱本說要走,但大夫說司空昱體內似有餘毒,怕對將來造成影響,太史闌建議他把毒拔清再走,司空昱也便留了下來,他從不打擾她,只在自己屋子裡練功。
倒是容楚,這幾日顯得頗為忙碌,每天除了照顧她照顧兒女幫她處理公務和兒女玩之外,必定要出門一趟,每次出門時辰還不短,常常天將黑才回來。回來的時候,身上常常有些古怪味兒,太史闌嗅著,有時候似乎是木屑的味道,有時候似乎是油漆味道,有時候還有海風的腥氣。
她問他去了哪裡,他只是笑而不答。太史闌不放心他的安全,命雷元再派些人跟隨護衛。容楚卻拒絕了。雷元聽著,也笑道:「大人,我可不願意跟著國公,他上次一上街,還沒走出一里地,車子裡就全是瓜果花兒,撿得我們累死。」
太史闌愕然道:「怎麼,他要買水果麼?」
眾人都笑,道:「想來是不用買的,國公只需露個側影,這靜海的女子便能供了他一輩子的鮮果。」
太史闌這才明白,原來不過是好皮囊招蜂引蝶。
不過這樣又過了幾日,有一日火虎回來,神色頗有些古怪,拉著蘇亞在牆角嘰嘰咕咕說了半天,可巧給太史闌碰見,太史闌素來知道火虎不是個愛嚼舌頭的人,必然有什麼事,然而等她咳嗽一聲走過去,那兩人卻立即閉了嘴岔開話題,只是神色都有些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