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4章 叮噹長大(1)

司空昱和耶律靖南都默然。

太史闌眉頭一挑,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和司空昱漂流海上時,司空昱曾經有次無意中哼催眠曲給她聽,語調特異,當時她就懷疑那是西番的歌謠,曾經閃念要調查,只是後來事情繁多,也便忘記了。

「本來調查到這裡,只能感覺出司空兄的身世似乎有點蹊蹺,還聯想不到耶律家族去,但西番兩字給了我靈感,西番同樣接壤東堂,而司空家也是東堂的豪貴家族,有沒有可能,這也是西番的細作潛伏之計?能制定這樣的計劃,能把人安排到司空家這樣的大家族,很明顯出手的對方必須也有一定實力和地位,是西番的世家大族,甚至可能有皇室插手。」容楚笑了笑,「這樣就簡單了,查司空兄前往悟神山的那段時期,西番有哪家世家大族夭折或者失蹤了孩子,這個孩子應該不是嫡子,大家族的嫡子有更重要的地位和責任,這個孩子還應該從小有些特殊,否則不足以被選中,送到重視天授者的東堂去做潛伏細作。」

司空昱神色黯然,看了耶律靖南一眼,耶律靖南神色沒什麼變化,冷笑一聲。

「不對,」太史闌忽然道,「這不是出生即換走,這是七歲學藝時才換。之前孩子長到七歲,府中人應該早已熟悉他的容貌,就算去悟神山學了幾年,也該有點原來影子,相貌發生變化,司空府的人難道都發現不了?」

「所以我又查了一下,發現司空世子,或者說,七歲之前的那位司空昱,幼年時長年生病,很少見人,連他的父親都很少見他。四歲的時候他姨娘去世,更加沒人注意他。直到六歲時一場大病,病得快死了,府中已經在準備棺材,他卻又奇跡般地突然好了。好了之後,就有了一些天授之能,因此被長慶郡王看中,直接過繼到了正室夫人名下。之後不久,就送他去了悟神山。」

太史闌推算了一下,恍然道:「司空府中那位西番姨娘一直在配合西番,將自己的親生兒子藏著,不讓太多人看見。或者她那親生兒子早就被西番這邊下了毒,控制了她,然後他六歲的那場大病,或者是病了被轉移走,或者是死了,然後換了司空昱。一個長期不露面,又生了大病的孩子,容貌有所改變是正常的,何況眾人本就對他印象不深,等到幾年悟神山學藝回來,他那張臉長成什麼樣,眾人早已習慣。」

「然也。」

「為什麼要等到六七歲再換?」

「因為他必須對家族留存感情。」耶律靖南忽然接口,「如果嬰兒時期就換過去,一方面我們不能確定他的天授之能,另一方面,他自幼在司空府長大,以司空府為家,對司空府自然有感情,到時候我們忽然冒出去,說是他的真正親人,他如何肯信?就算信了,他也不可能對我們產生感情,又如何肯為我們冒險,背叛養他的親人?」

太史闌默然,不得不承認,耶律靖南號稱西番最狡猾的人,確實有道理。

「如此明顯的線索,一查便查到了耶律府曾經夭折一個六歲的孩子,連同那孩子的母親也失蹤。再聯想到耶律大帥素來機靈多智的風格,自然能猜得到。」容楚笑了笑,「耶律大帥那時也不過十幾歲的少年吧?真是難能。只是我有些不明白,司空兄明顯給封住了記憶,近期才解開,但他的記憶中,卻又留存了往昔的片段念念不忘。耶律兄是怎麼做到的?又為什麼要這樣做?」

「怎麼做到的,自然是我的獨門秘術,這個似乎不必告訴你。」耶律靖南傲然道,「封閉記憶,是為了他的安全,可以更加一門心思在早年為司空家出力,爭取皇帝的寵愛和在司空家的地位;留下片段,是為了提醒他真正的身世,在他心中留下一個心結,那些記憶在他心中極其珍貴,時刻存在,那麼當我們出現,和他說明真相時,他會很快接受,並且會欣喜若狂——因為他終於找到了一直魂牽夢縈的東西。」

太史闌冷哼一聲。

此刻終於明白了司空昱的恍惚和混亂何來。有人用一種類似催眠的辦法,在他的記憶中植入了對西番耶律家族的片段記憶,很可能那記憶還是經過篡改的,那記憶裡有女神一般完美的母親,還有男神一般偉大的哥哥,那是他真正的親人,一經召喚,往事紛至沓來。

太史闌終於忍不住歎息一聲,很難想像直腸子的西番人中,也有人能想出這樣的計劃。只是可惜了司空昱,白白要受這一番催心磨折。過往親人不是親人,現有親人逼他背叛,他夾在家國親情之間,該如何自處?

再看耶律靖南,神態自若,甚至還有幾分得意之色,毫無愧疚不安。她心中不禁怒火升起。想起和司空昱初識時,那夜牆頭面對神工弩,他以身相代,昏迷中猶自呼喚娘親,那是他記憶中最為美麗溫柔,代表人間一切美德的典範,他的南齊的完美的母親。他為此遠赴南齊,尋找記憶中的幻象,在重傷瀕死的一霎,猶自眷戀著她的幻影。

天授大比他神智恍惚,是不是也是因為,他當時已經得知了身世,並且接到了誅殺她的命令?他在和她的最後一比中忽然發狂,是因為受到了刺激,而那只簪子,是他母親的物品,耶律靖南想控制他,卻又不能完全放心他,定然也在他身上下了禁制,那只簪子,就是一個引子。

他在「殺她」的命令和「不殺!」的內心之中輾轉,如何不痛苦?甚至他身受的是雙重壓迫——無論是西番還是東堂,都一定對他下過「殺掉太史闌」的命令。

當初海姑奶奶的船上,他拔槍相對,事後她知道是自己誤會了他。是不是當時其實也不是誤會,在最初舉槍那一霎,他的目標真的是她?

然而最終槍口一偏,擊落的是她身後的刺客。

太史闌轉眼看了看司空昱,他臉上不知何時又恢復了漠然。但太史闌知道,除非天生心志堅毅的人,否則一切的漠然,都不過是痛到極處的麻木。

表情空白,往往是因為心事太複雜難以言說,甚至難以面對。

《鳳傾天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