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出城,車馬難免擠在一起,偏偏又都是貴胄子弟,時不時便有摩擦,城門校尉忙得滿頭是汗——給誰先過後過?誰家官銜都比他大,誰都得罪不起。
容府的車馬因為容叮叮換裝的緣故,來得分外遲些,到的時候,前頭車馬已經排了很長,王六拿了容家名刺,準備上前讓人讓路,卻被叮叮噹噹叫住。
「王叔叔。」容叮叮道,「麻麻說不要和人搶道,擠到前面又不能快上多少。」
「嗯,急什麼。」容當當道,「我們才是主客,讓他們先去等我們。」
王六立即收起名帖,將車子停在最後,他現在不敢和容當當多說話,怕被小主子刺激。
好在城門擁堵也就一會兒,眼看前頭鬆動,王六開始驅趕馬車,馬車剛動,忽然後頭蹄聲急響,一輛鑲金嵌玉的馬車狂奔而來,趕車人老遠就甩起鞭子,大喝:「讓路!讓路!統統讓路!」
那馬車既沉重,衝勢又快,不住將路邊攤販帶倒,撞得人仰馬翻,馬車卻停也不停,隱約裡頭有哈哈狂笑之聲。
馬車直奔隊伍而來,正衝著排在最後的容府馬車,趕車人速度絲毫未減,老遠大喝:「前頭的車快讓!否則撞死自負!」
此時王六正在驅動馬車向前,隊伍緊緊地排著,要挪開前頭也已經沒有了位置,王六怒極手一揮,幾條人影從馬車上飛竄而起,撲上後頭拉車的馬,全力後拉。飛奔中的駿馬何止千鈞之力,竟然被拉得微微一頓,但終究距離太近,「砰」一聲,後來的那輛馬車從容府馬車旁擦過,容府馬車一晃,半邊馬車角木質磨脫,木屑簌簌而落。
那馬車一擦而過,趕車人當真好技巧,竟然生生貼著容府馬車,擠前了一個馬身,幾條人影從馬車後掠過來,一腳踢向還在馬上勒馬的容府護衛,「滾下去!」
容家的護衛從來也不是省油燈,拔刀便要相向,忽然容府馬車一陣晃動,車廂裡骨碌碌滾出一團粉黃,那團粉黃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軟聲軟氣地道:「怎麼了怎麼了?地震了嗎?」
四面忽然靜了靜,擠上來的那輛馬車上霍然有人把簾子一掀,驚聲道:「好生美麗的娃娃!」
聲音有點粗啞,卻是少年變聲期的聲音,簾子後頭露出半張還算俊秀,卻微帶蒼白的臉。
容叮叮站在車轅上揉著眼睛,她剛才睡著了,然後被車身相撞撞醒了,看看四周,也發覺了劍拔弩張的狀態,她卻是個好性子的,只要不惹著她逆鱗,一般都懶得計較,又記得麻麻關於「不可好勇鬥狠」的關照,便對護衛招手,「叔叔們,回來啦,不要打架,打死人還得麻煩收屍。」
那馬車上的護衛們一開始還很有興趣看著她,聽見末一句,臉色明顯噎了噎。
驀然又一雙小手伸了出來,看出來也是孩子的手,一把將粉黃糰子拉了進去,裡頭又傳出一個清亮幼嫩的聲音,「叮叮回來,不要讓那些惡狗把你看髒了。」
眾人絕倒——哪來的娃娃,一個比一個毒舌?
話聲軟軟,一聽就是三四歲的孩子,說起話來,卻比成人還毒辣。
那邊車馬裡的蒼白少年,本來饒有興趣地盯著容叮叮,此刻聽見這話,臉色霍然一變,將簾子一摜,怒聲道:「來人,給我……」
正在這時,前頭隊伍鬆動,容當當大聲道:「走!」
王六立即揚鞭策馬,幾匹馬揚蹄飛奔,容府的馬車和馬都非凡品,嘩啦一聲便衝過了對方馬車。
兩輛馬車擦身而過時,容府馬車簾子一掀,一隻小手一揚,一線黑光閃電般沒入旁邊馬車的車簾。
隨即裡頭一聲驚叫「蜘蛛!救命!」正是那蒼白少年的聲音,哧一聲,大概是他緊張太過,一把扯下了簾子,就見他蒼白的臉上,赫然趴著一個毛茸茸的黑色長腿大蜘蛛。
少年大叫之聲粗啞,他的護衛們急忙衝入車內,也顧不上再去爭道,容府馬車迅速地擦過他們的車子,砰一聲,那馬車一陣大晃,啪地掉了一塊車板。
同樣是擦撞,剛才容府車子被撞得還重些,但不過只落了點木屑,一比之下,就見高下。
不過此時眾人也無心去比這個高下,那少年驚嚇大叫,眾人忙著給他把臉上蜘蛛拿下來,蜘蛛卻極靈活,從眾人爭相捉拿的指縫中溜走,沒入車縫內不見了。
少年驚魂未定,想起剛才那馬車,霍然掀開簾子看時,城門口空空蕩蕩,哪裡還有別的馬車?
「少爺,您看是不是……」他的護衛因為沒找到蜘蛛,擔心他等會還是會被咬,小心翼翼請示是不是要回去。
「啪」一個耳光甩在他臉上,少年怒道:「我吃了這麼大虧,還不趕緊追上去!」探頭對外望了望,「瞧那方向,怕也是今天參加狩獵的人,追!」
「王六叔叔。」容當當掀開車簾,問王六,「剛才那是誰家的車?」
「回世子。」王六唇角一抹譏嘲,「這位說起來,身份頗複雜。」
這下連容叮叮都來了興趣,探出小腦袋。
「這位是天節軍老帥的外孫,最近剛剛拜在太后的膝下做義子,另外,他剛訂了一門親,是兩廣總督的次女,而兩廣總督新娶的那位續絃,據說是西局喬指揮使的遠房堂姐妹。」
兩個娃娃大眼睛冒出一圈圈的漩渦……
王六住了口,覺得一時也很難和兩個娃娃講清楚這其間的複雜關係,再說這也事涉朝政,實在不是四歲娃娃適合知道的。
天節軍從嚴格意義上來講,現在已經算外三家軍中碩果僅存的一支了,天紀不動聲色歸了朝廷,折威那邊在談判,黃萬兩不是弄權的人,他的最愛就是做生意,商人無利不起早,就算要將折威軍交出去,他必然也要先得到令他滿意的安排,不過這事有容楚處理,折威的回歸也是遲早的事,那麼就剩下天節。
天節原本是三軍中最純粹,最忠誠,也最受信重的一支,多年被派駐守衛麗京便可見先帝的信任。但也正因為如此,忠心耿耿的天節老帥,不能接受朝廷的「過河拆橋,兔死狗烹」之舉。向來堅執忠心的人都有點倔強認死理的毛病,他自認為對皇朝忠心不二,幼帝竟然受人挑唆,對他不信任,實在令他寒心,並且但凡這種人也有些剛愎自用的毛病,他也不放心將天節交到任何人手裡,尤其不能交給那個太史闌——牝雞司晨,女人豈可為帥,掌一國軍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