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容楚站起身,在她耳邊輕聲道,「我但望你不要有被迫做抉擇的那一日。」
「我也但望。」她回身,面容平靜,眼神卻極黑。
他站直身體,微微晃了晃,太史闌立即敏銳地注視他,「你怎麼了?」她探頭過來看他臂上傷口,「是不是傷勢有什麼反覆?」
「沒事。」容楚按住她欲待去看他臂上傷的手,笑道,「許是昨晚睡太遲。」
「不要操勞太過。」太史闌道,「戰爭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累倒了沒人照顧你。」
她一邊面癱臉說著沒人照顧他,一邊扶住了他的臂膀。抬頭看看他的臉,微覺憔悴。
容楚好笑地挽住她的手,給她理了理頭髮,「還說我,你自己昨晚幾時睡的?」
太史闌想了想,搖搖頭,她不覺得自己睡得晚,因為已經習慣了。
容楚憐惜地撫著她的眉頭,心中忽然盼望這一仗迅速打完,天下早歸安寧,於她三尺安睡之地,終得好眠。
天知道老天怎麼給她安排命運的,她永遠處於風口浪尖,這次季宜中反叛,依舊還是因她而起,這讓她近日在朝中,也背負了不少壓力。
兩人把臂向外走去,去面對這紛繁的天下諸事。
「太史,」他忽然道,「你信不信我?」
「信。」太史闌答得毫不猶豫。隨即轉頭看他。她眼神清湛,倒映他難得沉肅的眸子。
容楚不會無緣無故問這話的。
「那就好。」他握了握她的臂,「你記住,無論發生了什麼事,無論有多少浮雲遮人眼,無論情況變得有多糟糕,你只需要相信我,相信我一直在你身後。相信我是你的夫,用你們那的話來說,丈夫。」
太史闌抬頭,認認真真望進他的眼。
「你信我,我信。」
景泰六年九月十五夜,天節軍營裡所有將領都輾轉難眠。
喬雨潤也睡不著,在鋪上翻來覆去,壓不住心底燥熱。
他……他終於還是起事了,此番她和他,算是殊途同歸,終於等到了滄海匯流的這一日,這是不是預示著,他們終究有機會,走在一起?
忽然她睜開眼,看見帳篷門口一個黑影,她警惕地握住了被下武器,隨即道:「太后。」
「雨潤。」宗政惠站在帳篷口,目光在她的鮫衣上掠過,緩緩道,「把遺旨取出來吧。」
喬雨潤抬起震驚的目光。
一刻鐘後,天節軍主帥帳內,季宜中喜極而泣,雙手接過那份遺旨。
「微臣謹領先帝旨意,定當傾全軍之力,討伐奸佞,匡扶皇朝正統,還我清平河山!」
他雙手微微顫抖,有了這份遺旨,他就不再師出無名,不必背背叛之名,不致晚節不保為萬人唾罵,他秉承的是先帝旨意,出的是正義之師,是為了皇朝大治萬年。
是皇帝被奸佞蒙蔽亂政,他持先帝遺旨,剷除奸臣,推翻昏聵統治,重立英明之主,為南齊重新博得生機。
在他看來,景泰藍如此偏聽偏信,一力袒護太史闌,那自然是昏君。
他渾身充滿使命感和責任感,不僅為可以替女兒外孫報仇歡喜,為天節可以在自己手上保住而歡喜,也為自己能有機會主宰皇朝命運,成為匡扶新主的從龍重臣而歡喜。
喬雨潤站在帳篷邊,看著他感激涕零地謝太后信重,看著那夾層裡藏了遺旨的鮫衣,嘴角笑意,微微有些諷刺。
真的難以置信,太后和康王,竟然想得到將遺旨,以這種方式藏在她這裡。
他們……對她其實從無信任,不是麼?
她抬起眼,和宗政惠目光交匯。
隨即各自滑過。
……「轟!」一聲巨響,麗京城門上出現微微的凹坑。
「攻城啦!」幾乎瞬間,城頭上呼喊聲起,無數士兵衝出城樓,看見黎明前的黑暗裡,巍巍黑潮狂嘯而來。
景泰六年九月十七,季宜中在數日等待之後,終於破釜沉舟,於城下昭告先帝遺旨,稱皇帝無道,孤臣不惜力挽狂瀾,並對麗京發動了攻擊。
皇帝以容楚為帥,主持麗京所有軍力。
沒有用太史闌,是景泰藍體恤她辛苦,也不願她上城作戰,忍受季宜中的叫罵。
不過對於太史闌來說,敵人的叫罵早就聽慣。大家份屬敵對,當然不會甜言蜜語,誰要把不喜歡你的人叫罵的話當真,那是和自己過不去,她沒那麼傻。
她依舊上城,選擇和容楚並肩作戰。
相識六年,在一起五年,聚少離多,各自為戰,她還真的從未和容楚並肩城頭禦敵,這樣的機會,她不想放過。
天還沒亮的時候,季宜中發動攻擊,城頭上京衛和上府軍嚴陣以待,季宜中幾日準備,動用了能帶來的所有的床弩和拋石車,床弩所用之箭粗如兒臂,拋石車所用的石塊巨大。
粗重的箭矢和巨大的石塊呼嘯著穿越長空,惡狠狠砸向城牆,隨之而來的是燃燒的裹著乾草的泥團,天空中青光連閃,撞擊聲震耳欲聾,每塊石頭砸落,城頭上牒垛頓時被削去部分,底下石車在一遍遍的撞城門,無數士兵如黑色狂潮奔來,蜂擁而上,利用勾索拚命攀爬城牆,從上頭俯視便見螞蟻般湧動的人頭,不停栽落,再鍥而不捨繼續爬。
麗京士兵自然不會任由城牆被輕易攻破,他們拚死抵擋,連射帶刺、連砸帶嗆、連燒帶澆,並訓練有素的點燃火炬伸出牆外,眩目的火光耀射,城頭上便成了盲點,攀牆的士兵看不清牆頭情況,牆頭的守軍卻將來敵動向看得清清楚楚,造成了一方被動挨打的局面。
城頭上,先期爬上的士兵和聯軍士兵面對面的肉搏,長刀入肉的聲響嚓嚓不斷,鮮血和肌骨在這裡仿若泥石土木,被大肆砍伐,而生命賤若螻蟻,時時被踩在軍靴的腳底。
季宜中同時選擇了三個較為薄弱的城門發動攻擊,其中以往用來運送棺材,出入穢物的西城門,因為守軍較少,離皇宮和城中較遠,反而受到了最猛烈的攻擊,戰事最激烈的時候,城頭上汗流滿面的守城士兵們,看見一大隊騎兵踏道飛馳而來。當先兩騎,一黑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