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依舊沒有明白,你為宗政惠做了那麼多,和她想必有協議,這協議是什麼?」她道,「宗政惠不可能答應你五越復國,你的目的是什麼?」
「為了乾坤陣。」李扶舟答,「乾坤陣有瑕疵,甚至不屬於李家,將來遲早給李家帶來隱患。而乾坤陣上一代主人,就是那位殺了五越之主一萬陰兵的高人,那人原先是南齊皇室供奉的國師。他在南齊皇宮住了很多年,留下了不少要緊文字。我幫助宗政惠,就是為了得到那些遺作,解決乾坤陣的隱患。好讓李家世代昌盛,復國夢想終圓。」
「果然還是為了復國,」太史闌冷笑一聲,看看四周,「似乎也沒解決?」
「是。」李扶舟坦然道,「那位國師才能通玄,或者早已預料到後來之事,留下的遺作,看上去很有道理,但大多是錯的。」他有點遺憾地笑了笑,「先帝駕崩之前,我已經有所懷疑,我當時懷疑惠妃故意給了我假的遺作,真本還在承御殿。所以我讓世蘭應侍寢之召而去,就是希望她趁當時紛亂,找出真本……但是她也沒能找到……」
「哦?」太史闌看他一眼,「不會留下什麼要緊功法,你沒忍住去學了,然後中招了吧?」
「當然不會。」他微笑,「抱歉,讓你失望了。」
太史闌忽然沉默。
「扶舟……」良久她輕輕道,「我一直懷疑你,但我一直感激你,我一直在幻想,就算你想復國,這也無可厚非,我會盡量勸說陛下給你們立足空間,這事,不是不能好好解決的。」
「我果然沒有……選錯你。」李扶舟欣慰一笑。
太史闌並沒有聽清後頭一句話,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我和容楚,甚至不惜給你信任,把孩子送來給你,是求你救命,也是給你勸告……可是你……你為什麼要對容楚下手?」
「李秋容,是我五越的人。」李扶舟淡淡道,「他是宗政惠的親生父親,當然,宗政惠自己不知道。李秋容年輕時,在我族中也很是個人物,後來因為侮辱女子被逐。他侮辱的,就是宗政惠的母親。李秋容那一支,會『系命』之術,但只有廢掉武功之後才有可能成就。李秋容武功被廢後,在獄中只練了這一門異術,那晚容楚城門追太后,李秋容最後使用了這一招。他的血沾上了容楚衣袖,容楚可能剜去血肉時,還是令李秋容的血跡進入血液之中,之後他便開始受李秋容影響,李秋容衰弱,他衰弱;李秋容死亡,他死亡。」
太史闌手指一抖,劍尖又入肉一分,李扶舟住口,微笑抬頭看她。
他臉色蒼白,眸子因此顯得極黑,眸光中並無痛苦,卻生出秘密的歡欣的溫柔。
「李扶舟。」太史闌聲音微微嘶啞,「你早知道這些。」
「知道。」
「你早發現李秋容是五越棄民,卻沒有管這事,你知道他在練系魂術,卻沒有提醒我們。你延續著李秋容的命,就是為了將來讓他在兩軍對壘時死去,連帶……令容楚也死去,動搖南齊軍心,從而獲得勝利。」
「嗯。」李扶舟從容地道,「老李在牢中練系魂術並不容易,我還令人想辦法幫過他。」
太史闌慢慢吸一口氣,手中劍尖一挺。
「李扶舟……」她道,「這讓我如何原諒你?」
李扶舟笑一笑,並不答,忽然手指按上她劍尖,太史闌這才看清楚,劍尖上已經漫出殷然血跡。
他按著她的劍,並不看她,輕輕向後退去,將劍從胸口,一分一分抽出。
被堵在傷口中的鮮血立即奔湧而出,順著金黃的劍尖倒流而下,落在她腳尖,積下艷紅的一攤。
「我怎麼能讓我自己,死在你手裡呢……」他微笑輕輕道。
她不動,並沒有阻止他從自己劍尖退出,手中劍依舊穩定對著他心口,「只要我願意,我終究能殺了你。」
「不能。」他道,「另外,我要告訴你,我並不需要你原諒。」他站起身,上前一步,「我只是在等你來,我的,女王。」
太史闌手臂一抖,霍然抬頭。
座上紅衣人,在浮沉雲霧中微笑,身後青崖空寂,飛鳥幽鳴,他笑容微光和煦,仿若春陽,伸出的指尖潔白如雪,一枚黑中泛藍的寶戒在他掌心,光澤沉黯而尊貴。
「帶他來,我救他。」他道,「我怎麼忍心你傷心一分?我怎麼忍心你孤寂終身?若我在,我還有信心給你照拂,我離開,他再死,以後誰來愛護你一生?」
太史闌後退一步,連聲音都開始發硬,「李扶舟……你……你到底什麼意思?」
「李秋容最後一段日子,我是在維持著他的生命,好讓他在合適的時候死,為五越尋求一分生機。但同時,我也修改了他身上的術。他死,容楚會氣機停止,但生機不絕,只要有人願意助他活轉……他還是你的容楚。」
太史闌仰起臉,定定地望著他。
事態如此翻覆,讓她也措手不及,絕望到底她才一劍出手,和李扶舟見血相對,然而此刻,他在說什麼?
對面那人,眼神蒼涼,毫無一絲戲弄之色。
一瞬懵懂過後,就是巨大歡喜,她覺得渾身凍結的血液都似乎解凍澎湃,甚至能聽見心潮拍擊堤岸的聲音。
他——沒——有——死!
一個聲音在心底呼號,巨大至令她耳鳴,歡喜是煙花綻開,射了滿宇宙都是。
一生至此,她從未如此刻激動,以至於渾身發抖,劍尖落在腰側,撞著腰帶叮叮直響。
「李扶舟……」太史闌覺得自己舌頭開始打結,她並不記得李扶舟說的什麼女王不女王,只記著他說容楚有救。
有救就好,哪怕要她用全世界來換取。
「告訴我——什麼要求。」
李扶舟靜靜望著她。
這一刻,浮游的淡白雲團裡,隱約有兩條水跡,順她眼角緩緩流下,如鑽石般一閃。
這是……她的淚。
他悵然而欣喜地瞧著,悵然這一生,她的淚永不會為自己而流;欣喜的是這一生,他終究見著她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