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闌舒了一口氣,只覺得渾身發軟,靠在容楚懷裡,竟然起不了身。
「剛才我聽見了,他要你做五越之主,和我猜得一樣……打得好算盤……」容楚在她耳邊低低道,忽然一扭頭,「站住!」
幾個欲待圍上來的五越首領腳步一停。
「五越之主她不做,」容楚舉起手中的東西,笑吟吟地道,「我做了。」
「傳國佩!」驚呼聲此起彼伏,有一半的人,幾乎立即虔誠地跪下去。
容楚和太史闌對視一眼——看不出來這所謂傳國佩,對相當一部分五越人,很有影響力。
這是一個倔強的,固守自己的規則和理念的民族。
「保不準是贗品……」容楚低低說一句,太史闌看看那古佩——原來如此!
不過她也深有同感點點頭——哪有那麼巧的事?當然,此時矇混一下也成。
「太史元帥!」李老家主擠上來,並沒有問傳國佩的事,只道:「扶舟呢?」
太史闌眼神複雜地看著他,隨即道:「他說乾坤陣不穩定,遲早貽害家族,他趁此機會處理一下……」
「胡說什麼!」李老家主跌足大呼,「乾坤陣不該發動時發動,氣流狂亂,脫離約束,如果還想壓制,必然要以人命為引……」
太史闌一驚,「什麼?」
她看出李扶舟虛弱,也聽出他決絕告別之意,原本以為是他發動乾坤陣傷及真元,如果再費力救容楚,可能就會油盡燈枯。所以當容楚恢復,不需要李扶舟動手之後,她也就放下心來,想著李家還有人在,總能幫他維持的。
難道他擔心乾坤陣存在,李家子弟總忍不住要依賴,時日久了有所懈怠,最終被乾坤陣害了全族,所以乾脆下定決心,以一己之力,毀了乾坤陣?
難道他看似平靜,其實內心深處,早已空寂如深水,一旦將五越交託而出,為五越尋找到一分生機,便生趣全無……
她霍然轉身回奔。
高台之上,紅衣人影身周雲團湧動,頭頂漩渦越轉越急,黑白雲光投射在他頰上,映得他眼眸迷離,而臉容在變幻的光影裡,靜若深水之花。
他眼眸倒映她剛才決然而去的背影,也倒映她此刻火速奔回的步伐。
他唇角微微勾起,為這一刻她落足的急迫。
她終究沒有一去不回頭,不是麼?
「去吧,」他微笑拂一拂衣袖,龍朝立即站不穩身體,骨碌碌向下滾去,一邊滾一邊驚駭地向他看——這袖風好比狂風,他的車子都能掀動,他還以為是自己車子兇猛,原來只不過是李扶舟根本沒管……
龍朝砰砰乓乓地撞出去,正撞上奔進來的太史闌,太史闌被龍朝撞得向後連退,剛要站直,就蹬地後退一步,她努力直腰,一股迴旋之力又來,又將她撞向廣場之外,她竟然被那生生不休的力道一推再推,連連後退。
「李扶舟——」她終於明白他的意思,揚聲大叫,伸手試圖抓住身邊哪根柱子,好穩住身形,掙扎向前。
雲霧升騰,地面震動,漩渦起風雷之聲,高台玉闕,大殿朱闌都在雲光霧影中顫抖,風將雲團吹散,再在半空聚集,隨即又四面追逐,撕裂牽扯,捲起猛烈的地面風,眾人站立不住,一退再退,只覺地面和腿一起顫抖,身上金屬武器叮噹響聲不絕,忽然眼前大亮,一道紅光自高台背後電射而出,直奔廣場之外,剎那間似天神出血劍萬柄,誓要將皇天后土,猛力戳穿。
高台上紅影忽然飄起,只一閃便到了紅光上方,他胸膛傷口終於因為氣流壓迫鮮血激射,炸開一天霓虹,血紅衣袖狂捲倒翻,遠望去如即將涅槃的火中鳳。
最後一霎他回首,看向太史闌的方向。
雲天之上,黑白漩渦之下,漫天風暴裡,一抹煦煦笑容,不被狂風吹散——
「扶舟!」
景泰六年十一月十日,乾坤山巨震,乾坤陣毀,天池涸,乾坤殿除前殿外,全數崩毀。
十一月二十,五越奉太史闌為主,天節軍陣前降順,重歸朝廷。
次年十二月,皇帝下旨,允許五越以上陽等三縣為域,實行自治。
景泰九年,東堂與南齊簽訂和平條約,自海峽撤軍。
自此,海清河晏,四方安定。
同年,皇帝以太史闌衛國之功,昭告天下,封大將軍王,以五越為太史闌封國。
南齊歷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王爵,誕生。
尾聲。
景泰九年,初冬。
冬月的麗京,常青樹木雖然濃蔭未改,但諸花多半凋零,多少有了幾分蕭瑟冬意。霜花薄薄地落在琉璃瓦上,被朔風凍結成各種精緻的花樣。
不過,麗京前市大街四明巷內卻春光濃麗,紫籐和丁香清艷爛漫,街邊的玉蘭開得灼灼,花托碩大如玉,托出粉黃的蕊心,在風中顫顫。
仔細一看,卻都是裝飾用的彩花,難得朵朵精緻,宛然如真。更難得這整條街都這樣裝飾,以至於從寒風中瑟瑟下轎的賀客們,一抬頭都不禁愕然,還以為四季倒流,天地變幻,春忽然格外愛撫了這條街。
隨即又不禁嘖嘖讚歎——這想必是榮昌郡王為大將軍王獻上的新婚賀禮?一街之春,人生最美一瞬。
郡王府今日張燈結綵,紅毯從巷頭鋪到巷尾。
一大早巷子內外就聚集了不少百姓,自覺地穿新衣,自發地放鞭炮,喜氣洋洋幫忙掃地和迎客。整個郡王府遍地紅錦,滿院彩幔,人來人往,人人衣新履潔,神采煥然。
今天是個好日子。
太史大王終於要嫁榮昌郡王了。
第二年就生了孩子的太史大王,終於在第十年快要到來之際,要嫁榮昌郡王了!
真是令人一談起,便忍不住心酸得閉目握拳,淚下兩行。
整個麗京幾乎都在忙碌,百姓們有自發的慶賀舞龍節目,官員們忙著備禮,府裡和宮中更是早早開始準備,數月一直忙碌操持這盛大婚禮,新娘子卻很清閒——不過是從西跨院嫁到東跨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