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殺
而楚非歡在宮門前又站了一會,才緩緩離開,他步伐很慢,一路走一路似在想心事。
天衢大街與皇家宮樂所玉宇台相距很近,其間有一個偌大的廣場,廣場外側,有一座漢白玉拱橋,橋亦名棧渡,這橋也是當年皇后命人建造的,親自命名題字,棧渡橋橋高水深,因為天冷,水面微有薄冰,祁繁等人就隱在橋洞中。
聽見步聲漸漸接近,卻在橋中忽然停住,祁繁心頭一緊,以為楚非歡發現了。
橋上他沉默良久。
祁繁握緊了手掌,掌心微汗。
卻聽橋上楚非歡淡淡道:「……長歌,是我對不起你,但是……」
語音未畢,黑影暴起。
是聽見那句話忍無可忍的容嘯天。
與他同時衝出的還有凰盟的十數高手。
祁繁同樣也聽見了那句話,只覺得心中一冷,黑暗降臨,最後一點殘存的希望星火也被掐滅,一時覺得悲憤恨意難平,恍惚間反應慢了一步,容嘯天已經衝了出去。
白石橋上,正沉湎在自己思緒中的楚非歡霍然回首。
高手的本能,令他在發現遇襲的那一刻,立即下意識的進行了反擊。
腰身一挺,他姿勢詭異宛若無物般立即平平飛起,半空中沉膝彈踢,啪啪兩聲便踢飛了兩人,而腰身反轉那一剎,長劍無聲無息的出現在空中,手指一彈便到了衝向最前面的凰盟中人面門。
那劍勢盤旋夭矯,快若飄風,眾人難攖那似可充溢天地的精芒光華,紛紛躲避,他卻已如流水般一滑三丈,勢如破竹般直直撞入人群,雪白手掌月光般一掄,劍光暴漲,便要貼上那人前心。
卻在看見衣角凰盟的火紅凌霄花標誌時,愕然一頓。
而此時,容嘯天的掌力,已到了。
「滅神掌」。
憤怒燒燬了他的理智,怒極之下,他棄用了自己的剛猛掌力,使用了皇后教授的掌法,他要用皇后的掌法,讓她自己為自己報仇!
滅神一出,萬物崩催,祁繁本想留下活口審問清楚他與何人勾結,此時看見這掌法,便知來不及。
白色霧氣氤氳,悄無聲息,貼向微微一怔的楚非歡後心。
然而楚非歡的敏銳非常人能及,掌力未及他已察覺,此時再避已來不及,楚非歡頭也不回,低叱一聲,竟一把抱住身前的凰盟高手,直直向前一倒。
這一倒掌力和刀劍全都落空,容嘯天卻連個頓也不打,上前一步,大喝:「你這個叛徒!」
掌力向下風聲獵獵,勢不甘休。
楚非歡在地上一個翻滾,正正和他目光相對。
又是一愕。
下意識手指一扣,待發的掌力又收。
對敵之際,他絕無僅有的連頓兩次,兩次收招,立時凶險萬分,第一次為他的機變躲過,第二次,容嘯天不會再給他機會。
森寒入骨的掌力,直襲向他前心。
那一霎楚非歡目光黝黯,翻騰如海,卻什麼也來不及說,而掌力已襲體。
他咬唇,單手在地上一拍,飛騰而起,平平如箭射了出去。
滅神掌他也會,他卻沒有在這生死之際,選擇和容嘯天玉石俱焚。
楚非歡輕功卓絕,輕功中最難練的平空虛渡,被他使得元轉如意,然而終究快不過近在咫尺的容嘯天的厲掌。
毫無聲息,滅神掌印在了楚非歡的後腰。
楚非歡飛掠的身體突然微微一顫,出現傾斜,他就勢一轉,重重墜入橋下河中!
破冰聲響,激飛浪花。
祁繁和容嘯天一起衝了出去,探頭看橋下水面,黑沉沉幽深深的不見底,這橋下水看似不深,但郢都人都知道這是活水,連接沙江和隴川運河,水勢很急,一旦下去,很快就會被衝到下游,難以生還更難浮上來,所以橋兩側護欄都很高,並設了告示告誡行人。
楚非歡中了滅神掌再落入橋下,那是絕對沒可能生還的。
祁繁命凰盟手下下去搜索,自己盯著淡淡泛起紅色的水面,只覺得心中空落落的,楚非歡直面容嘯天那一刻的驚愕,中掌前翻湧難言的眼神,在他心中盤桓不去,令他隱隱不安,然而證據確鑿,楚非歡異常的舉動,和宮中的私下勾連,親口說的那句話和那信箋,種種證據指向再無疑義,唯一遺憾的是性情暴烈的容嘯天憤怒太過,只想殺死叛徒為皇后報仇,卻忘記留下活口,審問出皇后死亡的真相了。
凰盟當夜在棧渡橋的徹夜搜索,如預想一般,沒能找到屍體或和楚非歡有關的物件。
只在水中撈出了楚非歡的劍,祁衡看著那柄寒光四射,較尋常劍窄上許多的長劍,想起當初皇后贈劍給非歡時的場景。
那是一個夏末之夜,風敲冷竹而浮雲輕妙,後園裡花牆上羽葉蔦羅歇著淡紅粉紫的骨朵,淡香幽幽,花牆下先皇后輕衣散飛,自紫檀鏤雕的木匣中取出新鑄的長劍遞過,微笑而言:此劍千年明鐵,輕薄明銳,最適合你的飄風劍法,這鐵是我無意得來,我命人請中川鑄劍大師曾瑞鑄成,你可喜歡?
猶記當時,非歡默然接劍,修長手指拭過明若秋水劍鋒,良久,一笑。
輕風流月,秀若芙蕖。
…………
物是人非,斯人已去,贈劍之人和佩劍之人,都已遠離這擾擾塵世。
恩也好怨也罷,終歸塵土。
只是那夜月色靜好,花香無限,那美若壁人的男女,相視一笑的默契,都已永不再來。
祁繁沉默著,找出那塵封的劍,遞到秦長歌手中。
秦長歌緩緩撫過劍身,心中悵然。
棧渡橋……多麼巧合。
非歡,你沒有死,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