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盟
看著魏天祀難得的吃驚不已的表情,秦長歌好整以暇一笑,慢條斯理喝茶。
西梁崇尚佛教,而且皇室一直很注重不讓教派勢力過大干擾政局,對於何不予這個名字,西梁人估計沒什麼概念,但是如果換成任何一個北魏人,只怕都會立即栽倒,魏天祀這個反應,已經很鎮定了。
天下道篆之首,神機之子,辟榖神仙,上清道法創始人,十二歲事師無名仙人,得修咎生死諸秘訣,遊歷天下,於重陽山開宗宣法,擅長陰陽術數,精通隱訣符菉,神應無方,濟度死生,後重陽山稱神山,魏正業三年,魏王厚禮敕見,執弟子禮求問壽命及仙道事,何不予伸三指,王凜然出,三年後崩,至此北魏尊為法王,魏人稱:弘昇法王。
何不予身上籠罩了太多神秘光環。
不過,秦長歌壞笑著想,如果崇尚道教的北魏人知道仙風道骨的神人何不予其實最討厭洗澡曾經創造捉虱一缽再以道法將之變成白米大行佈施的惡劣行徑,是不是要再昏一次?
何不予,是千絕棄徒。
這個天資穎慧的男子,列入千絕門牆卻什麼都不肯學,終日鬥雞走狗偷吃玩樂,卻在碧落神山得應天機,自悟道法,時天湧彩雲,翻捲如嘯,當時的千覺掌門,秦長歌的師祖正在閉關,突開關而出,閉目向天不語,半晌道:「此非我門中人,另有天地,去吧。」
何不予從此成為千絕門第一個武功未成而被逐的門人,這也是世人未知的一段秘辛。
不過這傢伙下山後,因為天下大亂,無人有暇理會方外之人,最初並不一帆風順,很過了一段潦倒日子,秦長歌下山後有次無意碰見,看在同門之緣,幫助過他一陣子,後來何不予成就道業,雲遊天下之前,曾對秦長歌道:「急難之助,不啻深恩,此生許你兩件事,無有不從。」
北魏視何不予如神,他就是指著茅坑說那裡面都是金條也絕對有人頂禮膜拜認為是天機深不可測下一秒金條就會出現,只要他出面,魏天祀的離奇身世想要鹹魚大翻身,實在太容易不過。
魏天祀自然明白這個道理,目光立時灼灼如火,閃亮迫人,突道:「裡來口口相傳的傳奇,多有謬誤不實之處,比如……」
秦長歌懶懶笑道:「比如蛇人之說……蛇嘛,蛇和龍是很像的哦……你說他是蛇?你那什麼眼神?那明明是龍,小龍嘛!」
一笑住口,魏天祀漫不經心的道:「何不予何等人物,怎會聽你驅策?」
「這個不勞王爺操心,」秦長歌淡淡道:「你只管考慮我的提議罷了。」
看著魏天祀狐疑沉吟表情,秦長歌漫不經心道:「我知你難以盡信,但你已被逼至山窮水盡之境,既然往哪方走都有危險,那麼何妨一試機遇?須知瞻前顧後者,永難成就大業。」
盯著秦長歌半晌,魏天祀終於笑道:「好!」
他偏頭看著秦長歌,「只是你我今日之盟,就在這馬車上,幾句話決定?我相信了你,你又汝河相信我會履約?」
四面望了望,秦長歌隨手從身後某個地方神奇的抽出一沓玉版紙,一支紫毫玉管筆,連同墨硯之物,一一放在桌上,取了墨親自研磨,道:「我說,你寫,請記住,一字不可更動。」
魏天祀目光變幻,最終乖乖提筆。
當他聽見秦長歌開口的第一句,「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不由一怔停筆,筆端飽蘸的濃墨,立時啪的一聲滴落紙上。
秦長歌皺眉,刷的抽走那張紙撕毀,換上新紙,「詔書不可有污,換掉。」
「詔書……?」
秦長歌笑瞇瞇,「對,詔書,威望魏天祀割讓十二州的詔書。」
魏天祀目光中露出深思的表情,陰光一閃,恍然道:「原來……」
他想了想,露出古怪笑容,低頭依著秦長歌交代,一句句寫下去,最後蓋上晉王「靜玄居士」的私章。
吹了吹墨跡,將紙小心折起收入懷中,秦長歌滿意的道:「這是對我們雙方的約束--如果你不能登基,魏天祀自然不是魏王,這張紙就是廢話一堆,我也拿不到十二州;而只要你登基,這白紙黑字的魏王親筆詔書,晉王龍潛的私章也仿造不來,這便是十二州的地契,你賴也賴不掉的。」
贊同頷首,魏天祀讚:「姑娘縝密靈慧,算無遺策,佩服佩服。」
秦長歌立即送回高帽子:「陛下審時度勢,決斷英明,佩服佩服。」
「來,為我們的誠意同盟,為我們的宏圖大業,為順利的復仇和佔有,為將來的英明魏帝和新生的有力政權,且盡此杯!」
白玉雲紋杯在半空中交擊出流麗的弧線,淺碧美酒漣漪蕩漾,翦水雙瞳對上同樣微帶碧色的魅力目光。
相視一笑,一飲而盡。
看來好生痛快,好生知己,好生惺惺相惜。
只是一個喝酒時不動聲色的以指甲浸入杯中,一個似若無意的彈了彈耳垂上垂落的鑲銀耳飾。
只是都知道自己在與虎謀皮,都知道這笑容何等虛假,都知道這笑意裡慢慢算計,唯獨欠缺真誠。
魏天祀微碧目光在酒液中搖曳,那瀲灩的酒色彷彿一卷即將展開的磅礡畫卷,映照出他已經成竹在胸的步步計劃--借助何不予在北魏無可動搖的神權,聯合自己多年來交接聯營而成的勢力,將魏天祁趕下王位,然後,殺掉何不予,絕不讓這個一言可以翻覆自己出身的傢伙反過來挾制自己,到那時,王權在手,傾國之力,我還怕你一個區區江湖組織?我割地給你?任一個新興敵對勢力立國?做夢!
他本就在北魏暗自經營了一批勢力,只是此次事出突然,魏天祈不動聲色,雷霆萬鈞冰雪一片,驟下殺手令他不及措置倉皇出逃,才不斷竭蹶狼狽至此,魏天祀內心裡可謂深恨入骨,一旦有了回國的護身符,一旦大位得繼,他怎麼會乖乖聽話?
政治人物的協議約定,本就是狗屁不如的廢紙。
他微笑著,在畫捲上看見了北魏皇宮輝煌的九和大殿,看見自己黃袍冕毓,高踞王座,架起油鍋,干炸了魏天祈。
秦長歌對著層層生波的酒液眨眨眼。
她怎會真的傻到把這紙當真?這張紙,本來就不過是他和魏天祀用來相互迷惑的東西,她回去不拿這紙給蕭公子解手就不錯了。
她要的,就是把魏天祀這條蛇放回北魏,給魏天祈找點麻煩,這點她很無奈的和蕭琛不謀而合,北魏這些年蠢蠢欲動,不枉叩邊,兩國交界之地的西梁百姓飽受騷擾,大戰沒有,小戰不斷,以至於邊界百姓棄家而逃,國界周圍,赤地百里,一片荒蕪。
秦長歌不是善良人,但是卻不喜歡吃虧,所以,在大戰開始之前,得先讓你們狠狠內耗,你越弱,我勝起來越容易,咱百姓死得也就越少,將來注定要受到的戰爭創傷也會相對較輕--就是這個打算。
見到魏天祀的那一刻,她立即決定了要和他談判,借助這個機會,給北魏添點堵。
至於何不予,魏天祀想必有過河拆橋打算,可是何神棍如果連自己都保護不了,還配做什麼「半仙」,「法王」?還俗回家抱孩子洗尿布去吧!
兩人相對微笑,俱都笑得溫良恭儉讓,滿臉的仁義禮智信,如一對美貌敦厚的國寶。
「什麼什麼?」蕭包子聽說娘被擄走,立時跳腳,「大幫主,你不是武功天下第一麼?你怎麼把我娘給搞丟了?你賠!你賠你賠你賠!」
素玄悲憤的望天,直欲長嘯當哭,你娘偏心,你也偏心,你怎麼就沒有見你楚叔叔也在?你怎麼就不怪你楚叔叔把你娘放走?你怎麼就教我賠不叫你楚叔叔賠?
「賠賠賠賠賠培賠……」難得蕭包子口齒伶俐,不過但凡撒潑成性的人,據說口齒都是超凡脫俗的。
「好,我賠!」素玄被無理取鬧的傢伙纏得沒法,就手從懷裡掏出本小冊子,「喏,這個賠你,你要是不要,我就立即收回。」
普通的黑皮封面小冊子,簡單的四個篆字《瑯嬛秘笈》。
楚非歡目光飄過,眼光難得的現出震驚的神色。
素玄對他眨了眨眼睛。
被蕭包子纏不過,帶他來的祈繁一眼瞥過,倒抽一口冷氣。
蕭包子咬著手指,瞅了瞅其貌不揚的小冊子,瞅了瞅神色古怪的素玄祈繁,再瞅瞅楚非歡的眼神,後者的眼神終於令他下定決心,拿過了小冊子。
楚非歡對素玄看了一眼,眼色中的意味素玄自然清楚,他笑而不語。
「這是緣分。」他的眼神傳遞給楚非歡這樣的信號。
楚非歡似喜似憂的仰望長空,最後一隻遲歸的雁自高而遠的天空飛過,姿態蕭瑟而孤獨,他若有所感的,微微歎息一聲。
如果蕭溶知道這秘笈是數百年來武林史上排名第二的決定秘笈,知道這是千年前武林絕頂奇人瑯嬛聖手的武功精粹,知道曾經為這秘笈,數百年來武林中人前赴後繼蹈死不已,知道這秘笈每一次出世都掀起血雨腥風死傷無數,他一定會覺得這小冊子好燙手吧?
其實楚非歡多慮了,蕭包子頂多思考一陣,是絕對不會將到手的東西退還的,他一定會要求將這書換封皮,改個名字叫《瑯嬛菜譜》。
無知的人是有福的,現在,他就隨隨便便把無數人輾轉反側歷經艱辛破家棄財求之不得的重寶。胡亂往懷裡一塞,手指彈彈,很遺憾很將就的道:「好吧……算你賠了。」
楚非歡卻道:「溶兒,拜師。」
「嗄?」
「這是你想要的武功秘笈,」楚非歡依舊在看大雁,「可是你覺得,你字認得全嗎?」
「哦……」蕭包子恍然大悟,「可是難道你不認識字嗎?你不能教我嗎?」
楚非歡直接回答:「不認得。」
蕭包子無奈,悻悻轉身,咬著手指和素玄商量:「我叫你師父,可不可以不磕頭?還有,我叫你師父,你可不可以不要趁機佔我娘便宜?」
素玄差點一口鮮血噴出來。
什麼叫佔你娘便宜?
你眼裡我是個什麼?色狼?登徒子?
你知不知道,我曾經拒絕了多少美女爬我的床?其中有隴西名妓,有隴東頭牌,有富家千金,有江湖俠女……
素玄那個冤枉悲憤啊……然而看著蕭包子賊兮兮偏又很無辜的大眼睛,這些話哪裡說得出口。
哭笑不得的想了半晌,也只好再次付之一笑,道:「磕頭本就無所謂,事實上你拜不拜師都無所謂,至於佔你娘便宜,你覺得你娘是那種誰都可以迷昏她佔到便宜的傻女人?」
他暗自咕噥了一句:「我其實倒好希望她真的是那種傻女人……」
包子沒聽見後一句,眼見素玄好說話,立刻十分爽快歡喜的叫了聲「師父!」聲音那個脆甜,素玄雖說不奢望他真的乖乖叫師傅,乍一聽還是歡喜,尚自陶醉在「我終於找到想要的徒弟了」的喜悅中,便見蕭包子忽地一個大轉身,撲到楚非歡膝下,仰頭,甜甜蜜蜜又一聲,「乾爹!」
……
素玄黑著臉,盯著楚非歡:你什麼時候做了他乾爹?
楚非歡開始咳嗽--冤枉,這小子嚇死人不賠命……
一把拎回蕭包子,素玄擺出新鮮出爐的師傅架子,問包子,「什麼乾爹?」
「公平,要公平……」蕭包子搖晃著手指,笑嘻嘻道:「我娘教過我,要做公正的人,你們兩個,對我都好,拜了你做師傅,怎麼可以冷落楚叔叔?但又不好拜兩個師傅,只好委屈他做我乾爹了。」
這是什麼歪理?
「不好厚彼薄此嘛……對吧?」
素玄忍無可忍的糾正,「是厚此薄彼!」
很滿意自己的安排的蕭包子,包子皮厚得幾乎咬不動,哪裡在乎一個成語用錯,得意洋洋爬上楚非歡膝蓋,「被雷到了吧?錯錯有營養,雷雷更健康,我娘說的。」
楚非歡咳得更厲害……曾經的開過皇后,將來的西梁大帝,你們的風範好特別,將來討伐天下,萬軍戰場之上,如果來一句「雷雷更健康」,是不是能不費一兵一卒,就所向披靡的雷倒所有敵國軍隊?
咧嘴笑的蕭包子,笑了一陣突然想起自己要做的事,哇呀一聲跳了下來,順手抽了自己的小腰帶往腦上胡亂一綁,刷的拔出白色小錦袍旁懸掛的前幾日容嘯天送的鯊魚皮小腰刀,寒光閃閃的一掄,在日光下揮舞出一道小型號的七彩弧線,「乾爹,師父,咱們兵發救人去也!」
……
一馬當先騰騰騰的沖了幾步,卻沒聽見跟來的腳步聲,包子困惑的站定,猶自不忘一腳踩上一塊石頭一手叉腰,白頭帶在風中飛舞,擺了個很有感覺的pose方才回頭,「咋不來?救人啊!」
素玄斜睨著他,「明小俠,敢問兵發何方?先鋒是誰?敵軍幾何?主將何人?」
白腰帶被風吹著,啪啪的打在玉樹臨風的蕭包子臉上,姿態倜儻而目光茫然。
目光裡淡淡笑意,給素日散如遠星的神情添了一抹暖色,楚非歡好心的給新出爐的乾兒子解圍,無聲指了指前方。
轉頭,蕭包子這才發現,前方地平線上,隱隱出現煙塵,接著,一輛精巧的馬車,自視野裡漸漸現出輪廓。
他動了動嘴唇,問:「我娘?」
楚非歡頷首,素玄看著完好無損回歸的馬車,目光中有一絲感慨。
她果然安然回來,還從那個陰狠狡猾如蛇如狐的傢伙手中索回了馬車,一個不擅武功的弱女子,她是如何做到的?
包子已經衝了上去。
剛從馬車上跳下來的秦長歌,一眼便看見沙塵滾滾向自己重來的圓滾滾灰撲撲的小子。
她立即咻的一下跳回馬車上。
包子撲了個空,收勢不及,哧的一聲滑過馬車。
立即鍥而不捨一個三百六十度大翻轉,再次撲回。
腿短跳不上馬車,他大怒,尖叫,「臭娘!虧我千辛萬苦要救你,你就這樣欺負我!」
從車廂裡探出頭,秦長歌一臉嫌惡,「我說公子爺,你這什麼造型?」
「拉風造型!」
「拉風!拉什麼風?我記得我說給你聽的故事裡,那腦袋綁的是紅帶子,黃色的也可以,那才殺氣騰騰臨風招展,你綁個白布幹嘛?戴孝啊?你娘我還沒死呢。」
包子悻悻的回頭,盯著抱著肚子狂笑的素玄,和低頭看螞蟻的楚非歡,還有彎眉笑眼看笑話的祈繁,忽覺眾叛親離,忍不住悲憤長嘯:
「遇娘不叔(淑)啊!!!」
……
秦長歌跳下車,將韁繩一引,笑,「完璧而歸。」
接過韁繩,瞬間素玄覺得自己的手指似乎觸及她溫熱光滑的肌膚,不由心底一顫,忍不住抬眼看她,卻見眼前女子行若無事,一臉淡若水仙的笑意。
暗暗苦笑,笑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自己,竟也有如初初動情的兒郎一般,為些許的體膚相觸,心動不已。
那還是玉簾袖睇撫凝脂,紅葉樓頭伴群嬌,扁舟一葉下蓬萊,謝卻綠華留枕邀的散漫風流的自己?
目光流轉,長風之下,容顏秀麗的男子,整神色淡淡的看過來,風拂動他淡藍緞面大氅的繫帶獵獵飛舞,素玄忽然想起先前那雙細緻溫柔結上這副衣袋的纖細手指。
自失一笑,輕輕仰首,孤雁一隻,正自天際黯黑如墨點掠而過。
那是他們的故事,他們的秘密,他們的過往,他們的組織。
而他,也許永遠也不能真正走近。
緩緩吐氣,彷彿要吐盡這一刻內心塊壘,素玄低下頭的時候,已經笑容明朗如常。
她剛才和那人一番交涉,想必對凰盟定有新安排,自己無論如何都算是個外人,再留在這裡實在不妥。
一笑拱手,素玄道:「多謝明姑娘助我得回馬車,如此,告辭了。」
轉目一顧包子,又道:「明姑娘,我送了本冊子給令郎,本應是我來點撥他的,但是此行不可更動,還得勞煩明姑娘自己親自教導了,或者尋了可靠出眾的武學人士也好。」
秦長歌目光一縮,素玄說的輕描淡寫,她可不會等閒視之,從素玄手中贈送出來的東西,怎會是凡品?想必是絕頂秘笈,而素玄那句話的意思,分明是讓她和楚非歡都有份學習了,武林中人,門戶派別之見有如不可跨越的鴻溝,素玄居然開通如此,其人瀟灑曠朗光風霽月,果非常人能及。
微微一笑,秦長歌道:「溶兒不學無術,不過還算有點悟性,如果有不識得的字,我自會教他,不妨先打點基礎,高深武學,還是等你回來吧。」
這是明擺著不願意佔便宜了,素玄怔了怔,半晌自嘲一笑,道:「那麼,隨意吧,哦,對了,我離開這段時間,已經囑咐過幫中高層,對咱們所追索的事,依舊如常,你但有需要,儘管驅策,我如果路途順利,也可能去隴北查查安飛青。」
「素幫主對凰盟,對我母子的厚愛,明霜不言謝了,」秦長歌微微斂衽,「總之,大家同路中人,一切心知。」
「是,一切心知。」素玄深深注目秦長歌,黑亮如珍珠的瞳仁裡滿滿都是女子纖細娉婷的身影,「請多保重。」
言畢不再回顧,衣袖一拂已平平飛上馬車,單手控韁,仰首一笑。
冬日的空氣沉靜而乾爽,新雪之後四面流動著沁涼的氣息,樹梢頂傳來飛鳥掠翅割裂空氣的聲音,同時被割裂的還有細碎的陽光,碎成薄紗層層,無遮無擋的籠罩在颯然仰首的黑髮白衣男子身上,他風華燦爛,明光四射,在淺金色琴弦般的美妙陽光裡,如同一場美好異常的夢寐。
而那遠颺而去的一截白色衣袂,如同詩仙於娥眉山頂蹈月步虛,恣意狂歌間新得的一首好句,新裁的一縷浮雲。
秦長歌怔怔看著素玄衣袖飛舞的身姿遠去,心底隱隱泛起一種莫名的不安感受,彷彿,挽陽亭這一別,素玄看似平平無奇的探親訪友之行的背後,還隱藏著一雙深沉遙遠的目光,潛伏著一個模糊不清的黑影,這些如烏雲般的影子,將漸漸遮蔽明朗的日色,為前往的本可一覽無餘的長路,埋下不可預知的變數個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