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露
錦被下屍體冰冷,血腥氣濃郁得令人作嘔。
玉自熙若無其事的手一揮,掀開被子,將李登龍屍體密密裹好,只將他蒼白的臉露在外面。
他目中有深思的神色。
李玉人,是李登龍的女兒?
私生女流落青樓,懷恨在心,借助他人之手,殺掉遺棄自己的親生父親。
聽起來很合理。
玉自熙卻皺著眉,只覺得怪異,李玉人真的有心弒父,為何這許多年不曾動手?並一直避開李家人。
既然不想親手殺他,為什麼又要呆在靠近他的地方,日日都能聽見他的消息?
將疑問揣在心裡,玉自熙掀開紗幔,從暖閣大開著的門看過去,隱約看見院子裡,兩排護衛依舊直挺挺的站著。
怎麼?那傢伙還沒把人解決?
再仔細一看,站姿好像有點不對啊……
玉自熙目光流轉,看見黑衣小廝從院中回身,對他一笑。
唔……就知道這傢伙,彪悍毒辣,到現在也沒見過什麼事能令他吃癟。
玉自熙微笑著,翻了一下屍體,看見李登龍左耳上有塊銅錢大小的黑痣,想不想,割下他的耳朵,用布包了揣在袖中,掠出紗幔,他已經換上李登龍靛青龍袍,首飾全扔掉,頭髮也重新束了,只是袍子短了點,玉自熙歎氣,道:「又要花費功力維持我的縮骨。」
秦長歌瞄他一眼,道:「你縮骨功力不佳……想必破身太早。」
夜色中看不清臉上神情,玉自熙聲音聽起來有點遙遠,道:「人生盡歡,須趁少年嘛……」
這話明明很瀟灑,不知怎的,總覺得多了幾分滄桑意味。
秦長歌只作沒聽見,一拉他袖子道:「趁著外院的人還沒發現,趕緊走,你能不能換件衣服,穿著李登龍的袍子其實更顯眼,誰見了都會招呼。」
「難道你還要我穿著那女人裙子?」玉自熙一邊去扒一個衛士的外袍,一邊水光流蕩的白她一眼,「你可知道我是征北主帥?軍中穿這個最晦氣不過,我要是戰死沙場,你給我收屍?」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秦長歌不以為意的笑嘻嘻答:「你活個千把歲沒問題,穿個裙子算什麼,哪可能傷著你強大的煞氣呢?」
懶得和她鬥嘴,玉自熙正要把衣服換上,忽聽身後嬌喚:「夫君……」
暗叫不好,秦長歌和玉自熙目光一碰,玉自熙神色一厲。
身後,九夫人端著托盤,盤上一盞燕窩羹猶自散發裊裊熱氣,她溫婉的行近來,詫異的笑道:「夫君,如何在這院中賞月?玉人妹妹呢?」
剛才她回心悻悻良久,思量再三還是忍了氣,命廚房燉了燕窩羹,打算給剛和別人歡好過的夫君補補身子,並強捺住不滿,關自端了來。
聰明的女人不爭寵,爭的是如何以繞指之溫柔,爭得夫君的心。
這是娘在她很小的時候說過的,她一直記得。
九夫人姍姍近來,先看見一邊也換上了衛士裝扮的秦長歌,怔了怔道:「你怎麼……」
秦長歌對她露齒一笑。
九夫人又一怔,一轉眼發覺四面僵立的衛士有異,仔細一看,一聲尖呼便欲衝口而出。
「刷!」
大喝一聲,男子橫臂一甩,呼啦一聲將轎簾橫甩出去,灌滿了真力的而匹有如一片無堅不摧的鋼板,惡狠狠的帶著漫天的罡氣和殺氣,直直的,攔腰橫掃秦長歌和玉自熙。
鼓蕩起的大風裡,他喝聲如雷,震得半個府邸都聽得見,「抓住他們,他們是奸細!
變起他猝,眾人怔在當地!
「呼」一聲,秦長歌被遠遠的「掃」了出去!
她尚未落地已經反手一抓,隱約夜色裡指尖暗紅,那暗手指霍地抓上一個還在怔著的家將的咽喉,一抓之下那人哀號一聲,已經臉色慘青的死去,秦長歌順手將他整個人抓起一掄,如同舞著人棍一般呼呼的砸向那男子帶來的幾個人!
她什麼招式都沒用,最簡單的橫劈怒砸,倒有點學蕭玦打架的潑辣德行,那幾個人一是猝不及防,二是根本攻擊不到秦長歌,因為無論怎麼出手,都只能是將自己的同伴削掉一條腿或是一隻手,對整個人都在那人身後的秦長歌毫無辦法,都被逼得連連後退,而只要被秦長歌手中慘青的軀體稍微靠著,那人也立即烏黑抽搐著倒下。
如此潑皮無賴無恥惡毒的打法,自然是一面倒的挨打,不多時,在場十數人,已經死了一半。
章副將罡氣攻出,橫掃兩人,陰毒無恥的頭號狐狸秦長歌借勢而出,滅掉嘍囉,將棘手對手,留給二號狐狸玉自熙。
呼一聲,玉自熙如深黑浮雲一朵,輕輕的緊貼著鋼鐵布片上擦了過去!
他手上不知何時已經戴上了先前彈琵琶時戴的玳瑁指甲,輕笑著隨手一劃,刺啦一聲,本如鋼鐵般堅硬的布面頓時被劃痕裂成無數碎片,悠悠的罩了章副將一頭。
布片遮沒章副將視線的同時,玉自熙的閃耀著華麗的黃黑二色的玳瑁的指甲已經狠狠挖向對方眸子。
一個跟斗倒翻出去,對方反應也是奇急,身子轉過來時手中已經多了一柄亮閃閃的分水制,帶著呼嘯的風聲,直直搠向玉自熙眉心1
此時遠處,燈籠一盞盞如星光亮起,步聲緊急不亂的齊齊向這邊集合,隱約間人影閃動,潮水般湧來。
李家軍法治府,果然不凡。
章副將的分水刺寒光森冷,冷這深夜寒風。
輕笑一聲,玉自熙手一抬,一道銀光如龍從他掌心飛越,流星般跨越天際,刷的擊開章副將的分水刺,自他左頰際掠過,右頰際返回,玉自熙雙掌一錯,銀光一絞,瞬間勒上了章副將的脖子。
他輕笑著,雙手一錯!
章副將咽喉一陣格格作響,拚命伸手去抓勒緊自己肚子的銀帶。
「射!」
一聲疾勁的低喝,響在微微起了霧氣的暗夜裡。
霧氣裡淡金的光影一閃,宛如起了一片金色的雲,嗡的一聲自地底騰升,瞬間遮蔽深黑的蒼穹,帶起強勁的氣流,撕裂夜的烏黑的面具,一往無回,奔騰而來!
玉自熙銀帶一抽,章副將直直被他拖來做盾牌!
大吼一聲,章副將也算悍勇,竟不顧駑箭襲身,反身一撲,撲向玉自熙,
這一撲,銀帶被拉近,再無勒喉之能,章副將原先未曾料到兩人強悍如此,如今以上便知今日難以倖免,伏低身子,拚命卻抱玉自熙的腿,有心要把他困在當地,兩人同歸於盡。
玉自熙怎麼肯和他同歸於盡。
他一腳飛起,靛青衣袍翻飛怒卷,已是十成功力,章副將堪堪觸到他的腿,已被惡狠狠踢飛出去,眼看就要迎上密集的箭雨!
半空中黑影一閃,剛才躲過那陣箭雨的秦長歌突然冒出來,一伸手在章副將後心一拍,笑道:「我也送你一程!」
章副將去勢更疾,射成刺蝟的下場已將注定!
「住!」
黃影一閃,一聲沉喝,一人自黑暗中電射而來,一伸手已經抓住章副將,另一隻手深黑如鐵,一一拔開駑箭,那駑箭遇上他什麼防護都沒有的手,竟也如遇上鐵盾一般,一陣當當連響,然後全部折斷落地。
眾人猶豫,有的趕來的將領已經開始出言譏諷:「章大人,你雖然領個殿前副指揮使職銜,但只怕也使喚不得我等地方將領吧?」
章卓立即將手中耳朵一拋,直直砸向對方手中,冷笑,「好吧我沒資格使喚你們,你們就去請示將軍的耳朵,然後等著西梁大軍破城吧!」
他一轉身,厲聲道:「將軍一定已經被刺,要想保護杜城,必須抓住那兩人!想活命的,跟我來!」
那將領下意識的要避,一轉眼想起這是將軍的耳朵心中一寒,忙不迭的接了,臉色難看的正要說話,卻見正躍上馬的章卓,忽然晃了晃。
熊熊水把光芒裡,他背對眾人茫然的抬起手,剛才還精鐵一般的手,已經變成了蒼白的顏色。
砰通一聲,單卓呻吟一聲,栽落馬下!
眾人心神一凜!
單卓什麼時候中招的?這位號稱肅京三大高手之一的殿前指揮使,居然不知不覺就被對方下了陰招?
再看單卓救下的章副將,居然也一直沒能爬起身來。
已方可以依仗的強悍人物,再倒兩位!
正在慌亂無措間,遠處一聲巨響,地動山搖!
好像正是從城門外傳來!
眾人霍然抬首,遙望著城門正門處,正一陣陣騰起濃黑煙雲,在天際緩緩漫散開來,如一張獰惡而不祥的面孔,帶著殺氣和冷笑,森冷的俯視惶然的杜城。
隱隱傳來嘶喊之聲,被帶著硝煙和烈火的風迅猛的捲了來,衝入每個人震驚的腦海。
「西梁攻城了!」
長街之上馬蹄急響,將那些追逐喊殺聲遠遠拋到身後,秦長歌和玉自熙放馬直奔百媚樓。
城門處的攻城聲響他們自然也聽見了,玉自熙嘖嘖歎,「陛下是不是一直趴在李家門縫裡偷看來著?不然時機怎麼把握得這麼精準?」
「大概是趴在城門縫裡偷看的,」秦長歌微笑,「看見城內士兵調動異常,猜到城裡出了事,自然趁機攻城。」
兩個不曉得敬畏天子的膽大人物興趣盎然的調侃討論,蕭玦如果知道,只怕要氣得吐血,枉自己拎著一顆心,不眠不休,眼珠也不敢錯開一霎的死盯著杜城,生怕將他兩人陷進杜城有個差池,看見城頭微有異動立即攻城,這兩人居然還在好整以暇地討論他到底扒的是什麼門縫。
不過這兩人說得輕鬆,卻都是久經沙場之人,心裡何嘗不知道蕭玦的辛苦和艱難?黑夜之中,遠隔高城,城中調動多發生在內部,城頭方位更動並不明顯,其實非常難以發現,攻城能如此及時配合,可以想見那人,是怎麼樣的熬干心思,徹夜不眠。
本來約定好得手脫險之後,秦長歌發射火箭通知蕭玦,沒想到還沒來得及發射,蕭玦已經目光神准的動手。
現在兩人只需要趕緊出城,只有回到西梁大營,才算大功告成。
前方就是「客自來」秦長歌不打算去接李玉人,那樣只會暴露她的身份,杜城被破,她便可趁亂出城,反而不會有危險。
長街空曠,百姓畏懼戰火殺戮,聽見喧器炮火,也只敢跪在自家小佛龕前焚香告禱。
馬蹄前突然有白影一閃。
那女子一伸手挽住韁繩,急聲道:「客自來不能去!李府騷亂,全城立即開始搜捕,那裡有士兵,外圍還有三千民團,只要呼聲一起,你們就落入圍困,人馬上就要出來,你們也不能這樣在大街上奔。」
秦長歌和玉自熙對視一眼,俯眼看了看抓著韁繩的李玉人,快速的道:「李姑娘可有好去處?」
「跟我來!棄馬!」
毫不猶豫的棄馬,秦長歌和玉自熙隨著李玉人,一路從窄街僻巷而行,李玉人極其熟悉地勢,往往能從很難發現的地方找出躲避的地點,一路閃躲過了三批搜查的軍隊,七拐八彎,一直轉到了一處小巷內的一間民房前。
李玉人先看了看四周無人,這才抬手喚兩人進入,隨即匆匆上前去開小院的鎖,秦長歌站在她身後,聞到女子身上暗香隱隱奇異魅惑,很享受的嗅了嗅,偏頭笑問:「姑娘這是什麼地方?」
「你看這是什麼地方?」李玉人轉首,笑得很奇異的用手一指。
兩人目光一亮,看見門開處,小巷對面,隔著一堵花牆,便是「客自來」深紅挑青,雕刻精舍致的飛簷。
「姑娘真是熟悉地勢,這般一陣亂轉,咱們都轉昏了,不想卻轉到了『客自來』的院子後面,真是神妙!」秦長歌由衷稱讚。
「我有次路過這裡,發現這間房子隱在一處園子後,隔著一條巷子便是『客自來』,但從直路無法走進去也看不出來,未雨綢繆,便買了下來,終於派上了用場,」李玉人微笑著,站在兩人身邊,抬臂指點,「你們看,等會搜查的士兵都過去,你們直接翻牆,便可以從官道直接回西梁大營了。」
她長髮散披,寬衣深袖,舉起的手臂帶動袖風微展,一陣暗香,宛如桐花混合玉蘭松針的香氣,既清逸又魅惑的,淡淡散發。
「是啊……」秦長歌微笑,「今日真是仰仗姑娘你了……該怎麼謝你才好呢?」
「哦……」李玉人一笑,笑容幽深,先前帶領兩人逃奔時的精明利落瞬間散去,那種古井般的目光重來。
她輕輕的,宛如吟唱般的道:
「拿你們的命來謝謝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