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陣喧囂帶著收斂的力度,所有聲音都壓抑在輕巧的動作裡,似乎不想被她發覺,隨即便恢復了寂靜,君珂等了一會兒,確認人都走了,才點了盞燈,繞過房間錦榻下和衣而睡的翠墨,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摸去,找到了那間傳出低低申吟的房間。
那是紅硯的屋子。
君珂推開門,室內沒點燈,有淡淡血腥氣迤邐,黑黝黝的角落床上,紅硯趴著,嘶嘶地吸著氣,聲音有種疼痛的顫慄,聽見門響,驀然抬起頭來,黑暗裡眸光驚惶如傷鹿。
君珂放下燈,低頭看她,她衣衫零落,臂彎紅腫,身上有寬如手掌的隆起的紅痕,一看便知道是板子打的。
君珂的目光冷了冷,她是因為提醒她雞被困,才被罰的吧?
「有藥嗎?」她沒說什麼,在屋裡找藥,紅硯低低哭著搖頭,「沒用了,我廢了……我……我的手……斷了……」她似是想到什麼傷心事,哇地一聲哭出來,「我廢了,夫人一定會把我賜給外院小廝做共妻的……」
君珂沒聽懂她的意思,目光在她紅腫的臂彎一轉,突然伸手,抓住紅硯手臂,一手抵在她腋下,一手順筋一摸,猛力一拉。
「卡嚓。」
一聲微響,一聲尖叫。
微響的是臂彎筋骨,尖叫的是紅硯。
君珂手疾眼快,抓住被褥往紅硯嘴裡一塞,將她那半聲尖叫堵了回去。
紅硯瞬間出了一身大汗,在被窩裡嘟嘟嚷嚷地哭:「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君珂又好氣又好笑,心想這丫頭哪裡是木訥,分明是話癆,拍拍她的臉,道:「是,你要死了,被你自己悶死了。」
紅硯慢慢探出頭來,滿頭汗水一臉通紅,一把將被子捋開,抽抽噎噎道:「小姐你什麼意思嘛……咦?」
她呆呆地看著自己順暢自如推開被窩的手臂,卡住了。
君珂笑起來,捏捏她紅紅的小圓臉,道:「咦什麼咦,失望了是不?做不了共妻了是不?要不要再掰回去?」
那丫鬟趕緊手一縮,此時才反應過來,自己並沒有斷手,不過脫臼而已,不禁目光亮閃閃地看著君珂,語氣滿是驚訝,「小姐,你這一手怎麼來的?以前我也見過人家矯正脫臼的手法,還是名醫呢,但誰也沒你利落。」
君珂笑了笑,心想便是你斷骨我也能給你利落準確接回去,誰叫我看得見你所有骨骼經脈呢。
「被罰了是嗎?」她注視著紅硯,眼神安靜,「為什麼呢?」
紅硯下意識縮了縮,抬頭看她,眼前和她年紀相仿的少女,背對燈光而立,看不清容顏神情,卻依舊令人感覺得到那種少見的灑脫優雅氣質,燈火幽幽散射,為她鍍上一層淡金輪廓,她柔軟的髮絲淺淺地亮著,像細弱的火苗,燃亮這夜的幽寂和心的微涼。
紅硯怔在那裡,君珂問了一句,也沒有逼迫下去,何必強人所難?人家已經因為一句提醒遭了這麼大罪,難道還要逼她去死?慢慢訪查也就是了。
她笑笑,沒說什麼,在桌上找到一瓶傷藥,幫紅硯抹了傷處,她手指動作輕柔,神情專注,紅硯趴著,轉頭怔怔看著她,幾次嘴唇蠕動,欲言又止。
君珂就當沒看見,利落地敷完藥,鼓勵地握握紅硯的手,又給她掖了掖被子,道:「我不適宜多呆,你好好養著。」
她轉身就走,風從半掩的門扉溜進來,拂起她衣襟,少女背影挺直卻也清瘦,比剛來時又瘦了點,畢竟時刻處於警惕戒備心情,腦中常常思索,長不了肉。
紅硯直直注視著她背影,忽然挺身坐起,猛地向前一撲,拽住了她的衣襟。
「小姐!」
「你快走!快帶著雞走!」
君珂一怔轉身,剛要說什麼,忽見紅硯臉色大變,抬手摀住了嘴,轉頭一看,翠墨提燈站在門口。
那丫頭臉隱在燈光後,看不見神情,也不知道聽見了多少。
君珂眼睛轉了轉,笑道:「紅硯你想抱抱雞?行,等你傷好,我讓雞陪你玩。」一邊轉頭埋怨翠墨,「你們怎麼搞的,也不給紅硯備點好傷藥?她哭得我睡不著就過來看看,哦,她什麼事被責罰啊?你不能給求求情嗎?」
翠墨舉高燈籠,細細打量一臉無辜的君珂,她剛才醒來發現君珂不在,趕緊出來找,到門前時隱約聽見「雞……走」之類的字眼,心中疑惑,但君珂的態度自然,一臉懵懂的模樣又讓她吃不準,只好順著君珂的話乾笑道:「小姐責怪得是,只是這丫頭又懶又饞,到廚房偷吃好幾次了,不得不懲戒一下,您放心,我這不是送藥來了嗎?」一邊舉舉手中的藥包,扔在紅硯床上,道:「你這丫頭,仔細用了!」
她語氣溫和,背對君珂的眼神卻凌厲逼人,紅硯激靈靈打個寒戰,垂頭不語,君珂沒回頭,懶懶打個呵欠,道:「好好養傷吧,改日來看你。」跨出門去。
一出門,廊上冷風撲面,夾雜細潤水滴,君珂看看天色,道:「下雨了,你給我取風帽油衣來。」
翠墨一怔,有心要拒絕卻實在說不出口,只好提燈快步離開,君珂看見她身影消失在長廊拐角,正要轉身回去尋紅硯,忽聽牆邊啪地一響。
君珂停住腳步,回頭一看,隱約牆頭似乎人影一閃,她心中一動,這裡是內院,多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子,什麼人會在牆頭奔走?
雖然這雨夜牆頭夜行人,明顯來勢不善,但危機有時,也是轉機!
君珂下定決心便不會再猶豫,一邊低低呼哨招呼雞過來,一邊快步往牆邊走。
還沒到牆下,牆頭風聲一響黑影一閃,君珂只覺得眼前一花勁風撲面,什麼東西自牆頭撲下撞向自己懷中,伴隨著男子清朗的氣息,和急促的一聲低喝:「抱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