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述施施然向後退了幾步,依著牆角,雙手抱胸,等待著君珂同學爬旗桿。
君珂愣在當地,抬頭看看旗桿,低頭看看納蘭述,某人笑容如常,眼神平靜,眼睛裡和剛才對峙鍾元易一樣,寫滿四個字。
「絕不妥協。」
君珂吸吸鼻子,再垂頭,求援而哀憐的目光轉向雞,雞扭扭屁股,低頭看腳邊一攤水泊——咦,哥今天怎麼又帥了?
上天入地求告無門的君珂,一轉頭,眼珠子瞪大了。
身後什麼時候圍了這麼多人?還人人笑容曖昧、眼神興奮、表情猥瑣,你推我搡?
西康城的百姓是不是太閒了,八百年沒見過八卦?
「爬!爬!爬!」人群裡不知道哪家野小子來了勁,怪腔怪調地喊。
「爬!爬!爬!」一聲出而千人應,聲浪迭起,遠處不知內情的人也湧來,伸頭張望,「啥?啪啪啪的說啥?打老鼠?捉王八?」
君珂的臉黑了。
什麼爬不爬?有這麼難聽麼?聽在不知情的人耳朵裡,不得以為她淪落大街人人喊打?
再僵持下去,以百姓八卦訛傳的能力,君珂估計到了明天,這所謂的爬旗桿告白就會變成「爬大街告白。」
再傳傳,變成「爬陰溝求饒」也是有可能的。
這個臉丟不起啊,君珂仰天長歎。
對面那倆沒良心的,一個一臉淡定,一個低頭照影,一點都沒有解救她於危難之中的意思,君珂眼睛裡飛出無數嗖嗖的小刀,刀刀向對面猛扎——無良啊,無恥啊,無德啊,剛才還慷慨激昂陳心剖析聽得人熱淚盈眶,轉眼就強討惡要威脅要挾逼得人爬牆,納蘭述,你個大忽悠!
不行!
她要向這些被蒙蔽的八卦百姓說清事情原委。
她要向對面那惡質小子表示她由衷的憤怒。
她要向隔岸觀火的雞進行長達一個月的愛主主義教育。
她要向在場所有人展示她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錚錚風範。
她要向這朗朗青天呼號——
她要——
「嗖!」
一條纖細的白影突然掠過人群頭頂,唰一下便越過屋脊,斜斜一個起落,已經攀上了那座高高的軍營旗桿。
滿地「爬爬爬」還沒來得及停歇,百姓們一低頭,發現人群中那「被爬爬」的白衣少年已經不見,再一抬頭,咦,旗桿上蹲著的那個不就是?
百姓樂了。
剛才看那小子滿臉悲憤目射凶光一副不屈不撓的模樣,還以為有場激憤鬥毆可看,誰知道……切!
納蘭述抬起頭,晶瑩剔透的眼眸裡笑意一閃,並無意外。
他就知道,這嘴硬臉狠的丫頭,心其實軟得不行。
雞一溜煙地竄到旗桿下,蹲守著,準備君珂不喊完三聲,它咬也要把她給咬回去繼續吃風。
血烈軍軍營裡,士兵看見旗桿上突然多了一個人,都驚詫地圍攏來,看見雞後倒放了心,剛才雞那一吼,已經令它瞬間名聞三軍,聲名傳播速度,比現在血烈軍真正老大納蘭述還快。
君珂蹲在旗桿上,在冬日冷風裡淒苦地對下面望,望得肝腸寸斷五內俱焚——尼瑪!這麼多人!
納蘭述你真狠!
姑娘我知道錯了,不該多嘴、不該不捍衛你的心意、不該大方過分想將名分讓出去、不該沒和你一樣堅決。姑娘我已經打算,在那啥花前月下、牆頭馬上、月上柳梢,大江東去……等等意境優美人跡罕至兩兩相對沒人打擾的時候,來進行一次深刻的自我檢討。
你醬紫叫姑娘我以後怎麼活?
納蘭述悠悠然坐到了軍營的最高屋頂上,雙手抱膝含笑看著她——姑娘,我倒是很想花前月下牆頭馬上月上柳梢大江東去,可你肯嗎?一動真格的你就稀鬆,兩年裡幾百次花前幾百次月下,都被你睡覺睡沒了。
被你逼了那麼久,也該你嘗嘗被逼的滋味兒,你打算等心事爛出芽兒來,也不肯讓我吃一口?那我就只好讓全天下都來催肥。
「快點。」納蘭述微笑對旗桿上的那位招招手,「不然我又得忘記了,下次想起,不知道幾個月後。」
君珂迎風落淚三秒,一仰頭,拒絕面對底下黑壓壓的人群,驀然大喊——
「君珂這輩子!」
「嘩」地一聲,人人伸長脖子如呆頭鵝。
「搶定……」君珂閃電般對納蘭述一指,快到沒人看清那動作還以為她搔癢,聲音也瞬間小了N倍,「……納蘭述……」
「啥?」沒一個人聽見後面三個字,紛紛追問並互相詢問,「剛才說的啥?」
「剛才有說話?」
「我看見嘴動了,不過沒聽見什麼話。」
「搶定啥啊?兄台您好歹說完別吊胃口啊,你這麼的我今晚睡得著麼?」
百姓們憤怒了,大兵們憤怒了,一牆之隔的百姓紛紛投擲青菜葉山芋大白菜,牆內的士兵們轉眼搜羅了一筐,準備晚上燒蔬菜湯。
有士兵開始蒙面踹旗桿,輪流踹,君珂死命抱住旗桿,搖搖晃晃,咬定青山不放鬆,繼續完成任務,大喊前七個字,閃電般對納蘭述指了兩指,再消音最後三個字,在百姓眼裡,這貨像在跳舞,盤腿繞鋼管,出臂如抽筋。
君珂喊完三聲,一臉輕鬆——姑娘我喊了啊,大喊啊!甚至還附加了指示動作,要求超額完成,該沒意見了吧?
至於有幾個字不清楚?啥?君珂側側耳朵——哦,沒辦法,前面幾個字喊得太響,嗓子突然破了,最近吃得鹹,喉嚨不好,你懂的。
旗桿已經快被踹歪了,君珂唰一下撤退,奔到納蘭述身邊,一把揪住他便越過人群,速度之快生平首次。
「我喊了。」奔過一個街角,眼看沒人,君珂才放手,嘿嘿一笑道,「怎麼樣?記憶恢復了嗎?」
「恢復了。」納蘭述倒沒什麼憤怒表情,瞥她一眼,淡淡答。
「真的真的?」君珂眉開眼笑,「我就知道我的誠意感天動地,你一定會順利恢復記憶的,來吧,說吧,文吃貨在哪裡?」
「附耳過來。」
君珂挑眉——搞這麼神秘?文臻下落對自己來說要緊,對別人來說不算什麼秘密吧?或者有什麼不妥之處?她緊張起來,立即湊過去。
納蘭述笑吟吟靠近來,君珂耳朵貼在他頰邊,突然耳垂一痛,她驚呼一聲。
「別動……」納蘭述聲音模模糊糊,因為含住了她的耳垂,他的舌尖將玉珠一般的耳垂輕攏慢捻,像一波溫潤的海水,將明月珍珠蘊在體內滋養,不斷地沖刷包裹,起伏來去。
君珂低呼一聲,耳垂上穴道分佈密集,最是她的敏感帶,她瞬間一顫,一波粉紅迅速從臉頰散佈到頸項,她下意識地想要掙脫,可納蘭述就是那麼可惡,一察覺到她有微動,立即便咬住她的耳垂,力度不重也不輕,讓她不敢拉扯,她不動了,他便立即放開,無所不用其極,君珂身子漸漸發軟,不知不覺向後仰,納蘭將她一推,推靠在牆上,手已經緊緊攬住了她的肩,唇齒一滑,已經放過了她的耳垂,順著頰側精美細膩的弧線,快狠準地落在了她的唇。
兩唇交接,君珂喉間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帶點無奈的意味——就知道這人,惡形惡狀,得寸進尺,窮凶極惡,卑鄙無恥……
她腦子裡混亂地罵,身子卻在他越來越緊的相擁中越來越軟,軟如這一刻從頭頂迤邐而過的雲,納蘭述的氣息兇猛地衝下來,連同他的唇齒,將她的天地全部卷掠乾淨,她下意識地斜身躲避,頭越過了牆壁,身子彎折成一個柔韌的弧度,藍得透明的天空從頭頂衝下來,被四面青灰色的牆夾住,一朵雲飄進了眼裡,攪得意識越發的混亂綿纏,而他的容顏近在咫尺,長長的睫毛掃著了眼下的肌膚,似乎掃到了心底,不知道哪裡簌簌地癢,全身都起了顫慄和輕鳴,像靈魂發出欣喜的和聲,轉瞬便要自如涅槃,化為齏粉,她在那樣的暈眩裡,輕輕閉上眼睛。
天地明澈,冬日裡開了芬芳的薔薇,彼此的淡淡香氣糾纏迤邐,她在一泊柔水般的蕩漾裡,忽然感覺他微微移開雙唇,在她耳側咕噥了幾句什麼,可此刻她極度敏感也極度遲鈍,敏感他的氣息和動作,遲鈍一切外界的信息來源。還沒來得及捕捉那些字眼,他的唇又不老實地移了回去,她轟然一聲,再次被燒著,早已忘記離離原上,來者去者都何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那人輕笑一聲,讓開了身子,君珂迷迷濛濛睜開眼,天地在這一刻似乎還是嫣紅輕紫的,柔軟混亂成一團,她低低地喘息,偏過頭去。
納蘭述俯首看她,眼神戀戀不捨,果然任何女子,都是在動情這一刻最為美麗,酡紅輕軟,一簇粉嫩的花瓣般盈盈,讓人心頭也似跟著發暈發軟,想要化成飴糖,將對面可愛的人兒,包裹在自己的甜蜜裡。
然而隨即他便歎了口氣——時日雖佳,心情也對,奈何不是地方啊!
「走吧。」他體貼地攬起她的腰,以免她等下發覺自己腳步虛浮會羞憤拿他開刀。
君珂這才微微清醒,一摸臉熱得燙手,頓時大為惱恨——搞咩!咋就成了這樣!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何況這豬肉好歹也吃過幾回,怎麼今兒這麼失態!
惱羞成怒便要岔開話題,她清清嗓子,想到吃豬肉之前的事兒,立即問:「你說要告訴我文臻下落的呢?」
「我說了呀。」納蘭述一本正經,神情無辜,「就在剛才。」
「啊?」
「我還貼在你耳邊說的呢,當時我離開你的唇……」
「停!」君珂大叫。惡狠狠瞪著納蘭述——無恥兩個字,你字典裡是不是根本沒有?
「總之我說了。」納蘭述雍容微笑,「正如你輕輕地,宣告了我的名字,我也輕輕地,告訴了你文臻的下落。」
君珂:「……」
一場告白官司,君珂再次敗北,咬牙切齒,指天誓日,終究沒能讓納蘭述讓步,而第二天,又是一個新的日子。
向正儀將在今天公祭並下葬。
擇日不如撞日,既然決定反出大燕,就必須速戰速決,昨日血烈軍很多人已經看見了納蘭述一行,但鍾元易並沒有立即宣佈歸順的命令,他需要一場祭祀,需要一場同仇敵愾的悲憤,來水到渠成地造反。
更巧的是,今日,原本也是向帥逝世十五週年的忌日。
一大早血烈軍軍營裡,除了值守的軍士,其餘所有人都以白巾裹臂,在場中集合列隊,準備早飯後去向帥墓地拜祭。
今天有點異常,所有士兵接到命令,起床後立即收起帳篷,備齊所有隨身物件,血烈軍一向令行禁止,動作迅速整理完畢,佔據整座西康城一大半的軍營,很快空出了一大片場地。
時辰已經到了,負責帶隊的各級將官還沒有來,集合完畢的士兵們開始有點焦躁,但依舊沒人喧嘩,靜靜等候。
這天早上,突然下了點小雪,北地干寒,雪並不很多,士兵們在雪中靜候,冰涼的五角雪花落在眉梢,平息了有點煩躁的心情,卻又多了點隱隱的不安,像是感覺有什麼不祥的信息,如這突如其來的雪,即將無聲逼近。
沒多久,眾人目光凝視處的中軍主帳,不知何時帳前搭建了座高台,眾人紛紛猜測,心想莫非近期西鄂又有異動?
主帳帳簾嘩啦一掀,各級將官面色沉肅,按劍而出,雁列兩側,最後出來的是鍾元易,一身披掛整齊,面沉如水。
士兵們感覺到眾將官的異樣,凜凜殺氣,無聲籠罩了整個軍陣,都將詫異的目光投向自己的主官,等待著出發的命令。
鍾元易遙望著已經大開的營門口,手一揮。
一個副將上前一步,喝道:「五營第四隊,左轉!第五隊,右轉!全體,後退五步!」
嘩啦兩聲,嚴密的陣列分開,空出中間可供四人並行的道路。
鍾元易的目光,落在了道路盡頭,營門口。
眾人的目光也跟著,唰地落了過去,隨即眼神一驚。
不知何時,空蕩蕩的營門口,突然多了一群人。
一群白衣如雪的男女,默然佇立於風雪之中,當先兩人,手扶著以平車裝載著的一具半透明的棺材。
飛雪與紙錢共舞,悠悠飄落那具也如冰雪鑄成的玄冰棺。
眾人看見這棺材,即使不知道裡面是誰,心中也不禁一抽。
鍾元易遙遙一躬,當先那對男女扶棺,緩緩走了進來。
在場軍士,有部分人昨天見過他們,但更多人並不認識,他們愕然的眼眸,落在兩人身上。
兩人都白衣如雪,身軀筆直,左側男子,少見的明麗容顏,一雙眸子明銳光艷,一掠間讓人想起蒼黑天際呼嘯而過的星光,本來那般靈動的眸,會讓人覺得不夠沉穩,然而他週身的氣質卻令人絲毫興不起這樣的感觸,那是一種淡淡的殺氣,沉沉的凜冽,是經過雪歷過霜迎過颶風挺過雷暴、至今載著皚皚大雪的絕崖青樹,只是存在,便不可侵犯。
眾人心中的感歎剛剛升起,便看見右邊的少女,眼光也不禁一凝,少女不算絕色,卻優雅超乎人上,飛雪裡一張乾淨的臉,晶瑩到透明,尤其是那雙眼眸,也十分特別,偶有奇異金光一閃,但仔細捕捉時卻又不見。
這少女身上也有和那男子近似的氣質,穩而冷,百戰鐵血生死多舛方能磨練出來的凜冽和無懼。
兩人扶棺緩緩行在十萬以上頂盔貫甲,殺氣難斂的將士之中,人人只要手中長槍向前一搠,他們必將死無葬身之地,然而兩人坦然行來,神情自如,從頭到尾,就沒看四周的巍巍鐵軍一眼。
久戰將士,彪悍殺氣自有其壓力,人數一多那種威壓更是恐怖,尋常高手在這樣的情境下也難免警惕不安,動作失去自然,這兩人卻當真瀟灑悠遊,渾如逛自家後花園。
一出場,一面,一次心志定力的展示,已經令二十萬血烈軍心有所感,暗暗佩服。
鍾元易在人群盡頭眼神一閃——有意無意的考驗,果然沒能難得住他們。
他這麼想的時候,對面納蘭述忽然一抬眼。
相隔還甚遠,這一眼竟如閃電,剎那劈進,唰地劈進了老鍾心底,如幽明燭照,瞬間將他的那點小心思,照個透徹!
鍾元易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心頭一跳,下意識腰背向下一彎。
四面將官愕然看過來,他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鍾元易彎下腰便知道不對,一急之下也沒法按照原定計劃行事,立即沉聲道:「西康血烈軍帥鍾元易,率麾下血烈軍二十萬,恭迎正儀公主靈柩!恭迎冀北納蘭公子!恭迎雲雷君統領!」
轟然一聲,訓練有素的血烈軍,瞬間也被這句話給震到忘記紀律。
大部分人忽略了後面的恭迎,都晴天霹靂般聽見了「正儀公主靈柩」六個字。
眾人本就在疑惑,能令這樣一對超卓男女親自扶棺到軍營的,會是什麼樣的人,有人已經偷偷觀望過,隔著半透明的棺蓋,只隱約看出是個少女,但誰也沒想到那是向正儀,向正儀已經離開血烈軍十年,在眾人的心中,向家唯一的血脈,正在燕京過著安樂平靜的生活。
然而此刻,噩耗突臨!
士兵們出現混亂,眾將官無人喝止,已經先一步得到消息的他們,熱淚縱橫,排成兩列,咬牙迎上前來。
納蘭述和君珂,默默將棺木交付,鍾元易親自扶住棺木一角,看著玄冰棺裡容顏如生的向正儀,發紅的眼睛裡,微微閃過一絲欣慰。
老帥扒著棺木,仔仔細細地看完了向正儀,目光落在向正儀頸側一點小小的紅色胎記上,半晌,仰天一聲長歎。
「公主!十年前鍾元易力排眾議,送你遠去燕京,當時你不過七歲,在車馬上哭著向老夫揮手,老夫以為你此去海闊天空,一生富貴無憂,沒想到,十年後你回來,竟已冰棺埋屍,沉默永生!」
一聲嘶喊摧心裂肺,霎時也摧出了所有將士的悲聲!
每個人眼中希望寂滅,換了濃濃絕望和極度悲慟。
原本還不敢相信,可如今老帥親自辨認,當堂拜泣,還有什麼假的?
數十萬將士奔流的眼淚,壓抑的哭號,騰騰捲過整座西康城,城牆都似在這樣極度的悲慟之中微微顫抖,萬民震懾,愕然抬頭,看見風雪盡處,整座天際緩緩呈現一種死一般的鐵青色。
「哭!你們就知道哭!你們難道不想知道,公主是怎麼死的嗎?」
鍾元易一個親信部將上前一步,厲聲大吼。
「對!公主怎麼死的?誰能殺了她?」
「有我們在,什麼人還敢對公主下手?」
「找出仇人,殺了他,殺了他!」
納蘭述緩緩上前一步,眾人頓時住口,眼神急切地凝注在他身上。
君珂悄悄後退一步,向正儀的死,雖然她才是親身參與者,但今天的一切舉動,都必須要讓納蘭述做出,二十萬大軍歸心,一切只能掌握在他手中。
納蘭述立於風雪之中,一開口萬軍皆聞,將當日燕京之亂,向正儀身死的情形,清清楚楚說了一遍。
說到向正儀被朝廷以大軍圍困不得出府,血烈軍一些脾氣爆烈的已經開始痛罵。
說到向正儀不得不以巨木肥奴衝開道路,險些累死在朝廷圍困中,人人都露出憤色。
待得聽到向正儀因為那顆朝廷製作的假人頭,冤死城門,全體將士渾身顫抖,眼睛裡迸出血絲。
公主死得何其冤枉!
這叫人如何接受!
「兄弟們!」納蘭述一躍上了高台,「當日君統領城門一怒,殺傷陷阱佈置者,拚命搶下了公主屍首,千里迢迢,隨軍轉戰,就是為了不願將公主屍首,葬於那骯髒燕京!她應該回到血烈軍身邊,回到向帥身邊!如今,她回來了!」
數十萬將士嚓地一個轉身,齊齊向君珂拜了下去。
「血烈軍謝君統領雲天高義!」
君珂跪下,含淚回禮,一言不發。
「若非君統領將公主遺體送回,我等便是發兵燕京,也必要搶回!公主遺體,怎麼能至死不回家鄉,怎麼能留在那骯髒土地,由那骯髒朝廷看守!這要我等如何對得起向帥!」一個副將淚水縱橫,久久向君珂躬身。
「份所當為。」君珂輕輕道,「她值得。」
淡淡一句,衝出了血烈軍再也無法抑制的悲憤的熱淚。
「兒郎們。」鍾元易扶著棺木,顫巍巍轉身,瞬間老態畢露,熱淚滴在了鬍鬚上,「多少年我們在邊境,苦戰西鄂羯胡,無數將士血灑疆土,身化白骨,無數人前赴後繼的死亡,固有保家衛國的本義,但內心深處,也是為了公主,希望朝廷能看在我等的忠心份上,善待公主。」
人群在嗚咽,低低沉沉,刮過幽幽的風。
「可是!朝廷給了我們什麼?」鍾元易霍然一指向正儀棺木,「給了我們一場猝不及防的死亡!給了我們全部希望的破滅!那群狼心狗肺的混賬,用公主的棺木,告訴我們,我們這許多年的犧牲,從來空擲!」
嗚咽聲漸漸止住,經過一場發洩式痛哭的血烈軍,悲傷過去,痛苦燃起,渾身血液都被這巨大刺激點燃,哧哧地將要冒出火花。
「十五年前向帥慘死於鐵公嶺,十五年後公主慘死於燕京;十五年前今日向帥臨終托孤,十五年後今日鍾某迎接了公主靈柩!」鍾元易撲倒在棺木上,仰天長泣,「向門一脈,至此絕啊!」
至此絕至此絕至此絕……一聲長嘯,回聲不絕,整個飛雪天地,都迴盪著這一聲悲憤的呼號。
「為公主報仇!」不知誰先喊出了這一句,頓時如火花燎原,整個軍營都爆開。
「為公主報仇!」
「反出大燕!」
「打入燕京,揪了納蘭弘慶那老小子,問問他,對不對得起向帥!對不對得起公主!對不對得起我們!」
「反了!反了!」
鍾元易霍然站起,眾軍士一昂頭,充滿希望的目光,盯住了他。
血烈軍一向自認為是向帥嫡系,是那位千古一帥的私軍,對朝廷的歸屬感,還不如對向帥的膜拜來得濃烈,此刻他們灼灼盯著鍾元易,那目光不是在等候命令,而是要看老鐘的表態。
如果鍾元易此刻私心怯懦,二十萬血烈軍,很可能一怒散卻軍心!
鍾元易看著這樣的目光,心中泛起一絲苦澀。
苦心經營這麼多年,終究還是及不上他啊……
也許這世上,再沒有及得上他的軍人……
「兒郎們。」他沉聲道,「公主故去之前,對之後的事情,已經做了安排,血烈軍,從來都屬於公主,自鍾某以下,對公主的軍令,從無不遵。」
他舉起那塊向氏信物,淡銀色的玉墜也如一片冰雪,飛進每個人的視野。
「公主有令。」他道,「復仇一事,交託冀北納蘭公子,眾將自鍾某以下,從此歸冀北納蘭氏指揮,不得有違!」
四面一陣沉默,將士們也隱約知道向正儀對冀北納蘭述情有獨鍾,當初聽說了,還各自私下歡喜議論,希望自家公主早日得成所願,然而如今公主已經身死,諸般情意終將化灰,這二十萬大軍,由此交託外人,眾人心中都不禁有些不安。
「納蘭述原本不敢承公主厚意。」納蘭述上前一步,淡淡道,「但公主遺願,納蘭述豈敢違背?深恩厚德,不敢稍忘——」
他錚然將昨日對鍾元易的誓言,再次琅琅於萬軍之前複述,隨即衣袖一拂,一柄匕首飛出,在指尖一抹而過,一溜艷紅的血珠,灑落雪地。
「冀北納蘭,以血為誓!」
萬軍一刻靜默,隨即齊齊上前一步,轟然拜倒。
「見過大帥!」
二十萬人如草偃伏,紛落肩頭雪花,青色軟甲一色連綿,覆蓋蒼茫大地。
深雪之下青草拔芽,待明年春遍天涯。
納蘭述高踞台上,對底下二十萬俯首大軍,張開雙臂,如攬抱天下。
鼎朔三十三年十二月十九,納蘭述在西康收服二十萬血烈軍,是日,當空飛雪,萬軍公祭,君珂拚死保留下的向正儀遺體,激起了血烈軍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最大不甘,二十萬大軍含淚相送,向正儀終歸父親懷抱。
當年向帥之死,萬軍自建地下陵墓,外在的陵園離內裡的陵墓所在還相差很遠,如今向正儀也被送入那秘密所在,隨後萬軍縱馬踏平地面,除了掌握此間秘密的人回來指示,便是朝廷,也無法找到向氏父女墓地真正位置。
君珂至此也算放了心,原本擔心向氏父女留葬大燕,血烈軍出關之後,朝廷會不會遷怒向氏父女,毀壞他們安息之地,如今看來,血烈軍早有準備。
從血烈軍上層安葬向帥的舉措來看,或者,向帥的死,在他們心裡,也是有所疑惑,並因此防備朝廷的吧。
西康城外五里,是連綿起伏的將軍山,這山原本不是這個名字,自從向帥葬於此地,便改作此名,山頂一處陵園古木森森,巨大的漢白玉碑石旁,如今多了一塊淡青色的,形制較小一點的玉碑。
白衣如雪的男女,靜靜立在碑前。
君珂按照現代風俗,送上一束花,靜靜默哀。
納蘭述卻突然說話了。
「正儀。」他神情平靜,卻微微有些悵惘,似乎想起沉睡女子短暫一生裡,無數次想聽見他如此呼喚而不可得,如今他終於喚起,她卻再也聽不見。
「血烈軍交給我,你放心,納蘭述永遠不會虧待他們。」他微微躬身,「下一世,但願你我擦肩而過。」
君珂轉頭看他。
「遇見我是她的劫數,一生之苦。」納蘭述輕輕道,「我無以為報,只望她下一世,遇見她愛,並且也愛她的男子,從容滿足,平靜到老。」
君珂眼神裡微微悵惘,半晌勉強笑道:「我以為你會說,下一世給她。」
「不。」納蘭述轉身,深深凝視著君珂,君珂在這樣溫潤而包容的眼眸裡,有些不安地低下頭去。
「下一世,依舊只能是你,」納蘭述一字字道,「不僅下一世,還有下下一世,直至,生生世世。」
君珂眼底潮水湧動,霧氣氤氳,濕潤了這冬季干冷的天空。
他永遠將心事坦然攤曬,珍重捧出,她因為羞澀而懷袖納藏,不敢訴諸言語,然而內心深處,濤生雲滅,迭起不休。
「下一世何其遙遠,虛無縹緲。」半晌她微笑,「我們那裡有一句話,活在當下。」
「活在當下。」納蘭述微喟,輕輕將她攬在懷裡。
兩人靜默相依,聽雪落無聲,眼光悠悠,落在遠山之外,西康。
那裡,煙塵滾滾,大軍出城。
鼎朔三十三年十二月十九,血烈軍拔營而去,西康瞬間成空城。
在拔營同時,血烈軍和冀北鐵軍第一次合作,捲向豐集糧草軍械總庫,將總庫裡的糧草和軍械一掃而空,帶不走的東西一把火焚燬,順便還和趕來的朱家軍前鋒部隊短兵交接,大敗朱家軍後,瀟灑地撕開未形成的合圍圈,揚長而去。
眾軍合軍至此已有三十萬之數,並且全是強軍,這批大軍坦然自流花郡橫穿而過,流花郡當地守軍進行了象徵性的抵抗,隨即做鳥獸散,將整個邊境防線,袒露納蘭述大軍之前。
流花郡本就是流花許氏的地盤,當初在燕京,承了君珂的天大人情,一直沒有機會報答,許氏家族此次在君珂經過流花的時候,明裡暗裡,傳遞信息,很幫了一手。
十二月二十四,大軍穿越國境,進入西鄂地域。
自此,納蘭述和君珂,終於擺脫了大燕的制約和陰影,兩人率軍越過國境線的時候,心有靈犀,齊齊勒馬回望。
燕地蒼茫,籠罩在無涯的風雪裡。
大燕。
今日我帶傷、鏤血、損兵、失地,不得不遠離故土,丟棄所有,絕然而去。
然而仇恨的種子灑於舊土,從不曾有一日忘卻萌發。
終有一日,我會回來。
十二月二十七,西鄂南境,寶梵城外。
「這一路過來居然沒有西鄂軍隊干涉,有點不對勁。」馬上,納蘭述遙望著前方一座特別翠綠的山,眼神深思。
「你在大軍過境前,已經和對方邊境軍城發了照會。」君珂道,「說明了只是借道,對西鄂分毫不擾,西鄂雖然好戰,但兵力也是有限,還得和大燕羯胡糾纏不休,還來管你做什麼?」
她笑了笑,道:「還得走快些,在西鄂羯胡沒法以戰養戰,現有軍糧也就夠吃一個月,總不能餓著肚子進堯國吧。」
君珂望了望西邊的方向,那裡傳來的風帶著水汽,那是一片海,隔開了西鄂和堯國,本來可以走海路,但納蘭述手下軍力都不擅長水戰,所以納蘭述思考再三,還是沒有選擇從海路進堯國,以免被堯國水軍所趁,寧可繞路,先經過西鄂,再進入羯胡,從羯胡直取堯國國都。
「軍糧不夠還不簡單。」納蘭述想也不想,喚來鐵鈞晏希和鍾元易,道,「西鄂窮山惡水,各處山頭都有自己的勢力,你們從今天開始,沿路清剿。抓到的人,一律不殺,扔在路邊,繳獲的各類物資,取七成,剩下三成也扔在路邊,各軍每次出兩百人隊,繳獲的物資和戰功都算你們自己的。」
幾位主將剛剛露出喜色,納蘭述豎起一根手指,「我還沒說完,各軍的剿匪隊伍,完事後比一比戰績,輸的那隊,給贏的那隊洗七天褲衩,好了,就這樣,去吧。」
主將們,「……」
君珂,「……」
半晌便聽見隊伍裡一陣嗷嗷亂叫,有人大喊著:「不想洗褲衩的跟我來!」唰一下就衝出去了。
君珂扶額——納蘭述你太惡毒了,你這是逼人家往死裡搶人啊,這些滿身肌肉亂抖,從來都眼高於頂的驕傲大爺們,寧可死也不會肯輸了洗褲衩吧?
不過雷歸雷,君珂倒是佩服納蘭述這一手,不僅練了兵,還補充了糧食,因為不是徹底擄掠,也不會引起西鄂反感,更重要的是,輕描淡寫就挑起了競爭,三大合軍,都自負精銳不甘人後,給納蘭述這麼一挑,日後更得拼了命地爭軍功。
君珂可以肯定,血烈軍慘了,同等數量,他們一定玩不過堯羽,哥們,等著洗褲衩吧……
「在西鄂剿匪,雖說不傷西鄂兵民,不過也怕西鄂有些勢力會不滿吧?」君珂提出疑問。
「那簡單。」納蘭述還是那個無所謂語氣,「我客客氣氣借道,還沿路送禮,他們要再不識好歹,打就是,正好給我練練兵,搶官府糧庫,可比搶土匪糧庫痛快得多,我正愁沒理由呢!」
君珂:「……」
果然,納蘭述的褲衩戰術十分有用,士兵們打劫是勇猛的,情緒是高昂的,戰果是豐碩的,褲衩洗得是要哭的,血烈軍洗完七天褲衩後,下次剿匪是不要命的。
一路挺進,十二月二十九,進入西鄂天南州,這州佔地廣闊,山脈尤其多,士兵們已經形成條件反射,看見山就進去翻。
翻啊翻,翻啊翻,居然沒翻到土匪,好容易碰見一小撮布片遮不住三點的破爛「疑似土匪」,血烈軍搶先嗷嗷叫著衝上去,一個照面便把人掀翻在地,冀北鐵軍堯羽和雲雷都慢了一步,為此再次大打出手。
這群人掀翻之後,翻遍老巢不過找到幾件破褂子,乾糧那是連塊餅屑子都沒看見,血烈軍勃然大怒,踩著「土匪」的背逼問:「糧食!哪裡的!交出來!」
君珂遠遠地翻白眼——親,是不是天下的搶匪都是一家?這台詞聽起來怎麼恁熟?和那一世某個專喜歡到人家裡燒殺擄掠的變態種族,真是異曲同工之妙。
「大王爺爺!」那群「土匪」痛哭流涕,拚命求饒,「我們不是山大王,我們只是在這翠屏山裡,給天南王挖『斷魂紅纓』的山客啊!」
「管你媽的斷魂還是掉命,土匪怎麼可以沒糧食!」血烈軍士兵還在嗷嗷叫,一邊的柳杏林突然喃喃道:「斷魂紅纓?」
「怎麼?」君珂問他,「名貴草藥?」
柳杏林啊了一聲,臉很奇異地泛了紅,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呃,名貴是名貴,可是用途……用途……」
「用途怎麼了?」一旁聽得不耐煩的柳咬咬,伸手就來擰他耳朵,「你吭哧吭哧啥呢?有啥不好出口的?難不成是壯陽?」
「怎麼可能!」柳杏林大驚失色,急忙反駁,「是滋陰!是助長女性那個……」說到一半突然醒悟過來,皺眉教訓柳咬咬,「你剛才說的是什麼話?這是姑娘家該說的?」
「啊呸!」柳咬咬給他一個鄙視的白眼,揚長而去,柳杏林憤然跟在後面,叨叨地道:「咬咬你不能這樣……」
兩支柳嘰嘰咕咕遠去,這邊君珂納蘭述,似笑非笑,聽著那群可憐的「土匪」哭訴。
「天南大王好色!這斷魂紅纓其實也叫銷魂紅纓,據說女性用久了,自生媚力,且體質異於常人。」
「天南大王是西鄂五州第一富,名下資產無數。」
「天南大王不允許境內有任何反對她的勢力,哪怕一支土匪,她也要殺得乾淨。」
「大王最討厭夫子和讀書人,最討厭書,不允許平民讀書,誰家私藏書籍都要罰錢,超過三本就砍頭,每年她都要搜一批書公開焚燬,燒死一批醜陋的夫子和書生!」
「西鄂五州,只有天南州,各處都是關口,過路都要收錢,所以天南的百姓,很多人連村都一輩子沒出過。」
「據說天南大王連大君的命令都敢違抗,她有四十萬私軍!大君有個隨從十分美貌,她看中了,便搶了去,大君向她要回,她二話不說就拉出陣勢,最後還是大君讓步!」
「天南大王馭使民夫三十萬,給她修建『天下藏嬌第一宮』,金碧輝煌,美輪美奐,據說連便池都是白玉造成,全部都是美少年形狀,大王在天南州乃至全國搜羅美少年,第一宮內據說最差的姿色,出去都是少見美男子!有給她送美男子或者提供美男子消息的,也有重賞!」說話的人一邊口沫橫飛,一邊拿眼覷納蘭述,覷柳杏林,覷晏希,連病歪歪的鍾情和冷著臉大步而過的鐵鈞都沒放過,那眼神,好像看的不是人而是銀子,大批大批移動的銀子,尤其納蘭述——金山!
「等等!」君珂先是詫異這世上還有這麼彪悍的人,活脫脫焚書坑儒暴君嘛,隨即越聽越覺得不對勁,開口打斷了那群漢子的哭訴,「天南大王,是女的?」
「是啊。五州大王裡,唯一一個女的,卻也是最厲害的。」說話的人似乎壓抑久了,忍不住滔滔不休,「大王會跳艷舞,王宮裡有朵巨大的紅色妖花,大王抱著花蕊在其上跳舞,看見的少年,都會立刻愛上她!」
已經聽膩了這位大王英雄事跡,準備走開的君珂,突然停住腳步。
跳舞?艷舞?抱著花蕊?
是不是鋼管舞?
這位天南大王,好美色、好享受、會跳舞、愛錢、不愛讀書、作風彪悍……君珂迅速在心底做了個總結,越想眼光越亮。
怎麼這麼像景大波哪!
雖然更像是升級版景橫波,大波雖然囂張,似乎還沒囂張到這地步,但話也難說,畢竟做了穿越客,脫離了當初研究所單純的環境,人是會變的。
她君珂,不也在傳說裡,率軍殺了燕京十五萬人?
不過,還有一個疑問。
「這位天南大王,以前一點沒聽說過。」她問那些漢子,「她是王族世襲的王爺嗎?」
「她出身可下賤了。」那些漢子紛紛撇嘴,「西鄂的王不是世襲制,也是論功分封的,天南這塊地方是西鄂最富庶的地方,這裡的大王從來做不長,都是誰有本事誰來搶,現在的女大王不過是原來天南王寵愛的舞姬,憑媚功殺了大王奪了權,不知怎的還控制了當初大王的文武雙相,將軍政大權都穩定地抓在自己手中,咱們都以為這麼個低賤女子,怎麼可能坐穩王位?誰知道她竟然越坐越穩,連大君,都不得不承認了她。」
君珂越聽越覺得心癢,揮手命血烈軍放了這批倒霉的「偽土匪」,一邊思索著回到隊伍裡,納蘭述看看她神不守舍的模樣,笑了笑,沒說話。
隨即隊伍行沒多久,忽然聽見前方喧嘩,君珂挑起眉毛,有點詫異——大軍雖然是合軍,但是都是訓練有素的精兵,從不會無事喧嘩,這是怎麼了?
「報主上!」一個冀北軍士兵策馬而來,向納蘭述施禮,「前方有路阻!」
等納蘭述和君珂趕到隊伍前列,才明白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喧嘩。
這「路阻」,太大,太誇張了!
前方必經之道上,整整一條路被挖斷,一個寬達數丈,長達數十丈的深溝橫亙路中,溝中蓄滿了水,溝邊佈滿荊棘,水是黑的,荊棘是藍的。
對面有人持弓騎馬,遊走梭巡,哈哈大笑,示威地將手中弓箭虛指。
還有人在撤木板和浮布,看出來這溝原本做了掩飾撒了浮土,等人撞入便齊齊塌陷,剛才就是一個冀北軍探路斥候,無意中踩塌溝邊落了下去,這人還算機靈,扒著溝邊荊棘沒落下去,但雙手已經鮮血淋漓,整個手臂發黑髮紫,被其餘士兵搶上來,送到柳杏林處救治。
一看這情形,納蘭述臉色微沉,君珂也露出怒色。
這天南王好不講情理!
事先有了照會,一路上也未曾侵擾百姓,西鄂大君已經默認,你天南王也沒有提出反對,卻在這必經之道,默不作聲來上這一手!
現在這女大王不惜自己城中人行路不便,也要挖坑阻擋外軍,大軍中很多騎兵,要過去必須搭橋,可這四面的樹,竟然已經被砍光了。
繞路倒是可以,但面對這樣的挑釁,一旦繞路,後面的路怎麼走?
「來呀,有種過來呀!」對面的人哈哈大笑,「寶梵城名花美酒,西鄂第一富饒,怎麼能給你們這些外邦蠻子的臭腳站髒了?今天先給你們一個教訓,讓你們知道,我們西鄂天南,誰說了都不算,只有大王說了算!大王不高興看見你們,你們就乖乖地,都!給!我!滾!」
「主上!」老而彌辣的鍾元易鬍子飛飛,就要上前請戰,「一群化外野民,竟敢擋我道路,讓末將教訓他們!一輪箭便射死他們算完!」
納蘭述虛虛一攔。
「急什麼。」他看看天色,閒閒道,「和這群螻蟻較真很有面子麼?對方佔據地利,可能還有後手,我們不熟悉地形和前方情形,天晚也不宜夜戰,明日再說。」
君珂在一旁默不作聲,眼神閃動,不知道在想什麼。
憤怒不甘的各軍,在各大將領命令下,努力壓制怒氣,後退紮營休息,對面那批人還在挑釁吵嚷不絕,所有人都悶聲不吭,當作沒聽見。
合軍士兵,都是百戰百勝的強軍,戰場上縱橫捭闔,從未受過今日的閒氣,一時都有些憤然不甘,尤其血烈軍,在西康做老大做慣了,都覺得新主上太懦弱了些,要不是鍾元易攔著,一些脾氣大愛衝動的將領,就要衝進納蘭述帳中責問了。
納蘭述倒一直神色不動,注視對面遠遠城池的陰影,默然不語。
夜色深濃,對面的人也罵累了,後退休整,帳篷裡的燈火,一盞盞滅去。
沒有人看見對面土崗高處,有人默然佇立,衣袂飄飄,看著西鄂那邊鬆散的陣型,破綻處處的守衛,眼底露出譏誚的笑意。
隨即,一聲低笑,幾條人影縱身而起,如一抹極光閃電,剎那穿透夜色,沒入遠山陰影之下的,寶梵城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