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雲雷城牆之上,這一行字不知用什麼顏料寫就,鮮明刺目,風雨不能剝脫,來來去去的人,出城門時,都對那行字看一眼,眼神憎惡。
君珂攔住一個出城打獵的中年漢子,客客氣氣詢問,「這位大哥,我們是大燕人,千里迢迢來此地祭拜先祖,不過還沒進城門,就先看見這個……」她神情有點畏懼地指指城門上的字。
雲雷高原是大燕祖居龍興之地,很多燕人的祖宗都埋在蒼芩山下,每年都有燕人千里迢迢來雲雷高原祭拜先祖,這些不懼艱險穿越兩國尋根的燕人,一向很為雲雷人尊敬。
那漢子聞言看了君珂一眼,警惕的神色放緩,道,「前面幾排字,是我雲雷祖訓,我雲雷是大燕祖居地,民風剽悍,馬上立國,精武勇悍百折不彎,是以有『五不入』。而那最後一排,是年初新添加上去的,聽說是因為那批從大燕回歸的雲雷人,他們認賊作父與敵為友,是非不分恩怨不明,宗門堂主合議驅逐了他們,連帶將他們的主人列為我雲雷頭號大敵,任何人得而誅之。」
「認賊作父,與敵為友?」君珂眨眨眼睛,「大燕回歸的雲雷人?不是傳說的雲雷軍嗎?我是燕人,也知道這個雲雷軍,聽說叛出了大燕,是不是因為這個被拒?」
「叛出大燕有什麼,只要他們沒有錯,我們雲雷城沒有不敢接納遊子的事。」那大漢冷笑道,「自然是他們有別的錯誤。你這姑娘,少打聽我們雲雷城內部的事,這也不是你能聽的。最近城內對外來人入關查得很緊,你還是緊想辦法進城才是。」
君珂道了謝,立在城門前負手看那排字,丑福在她身邊,早聽見了對話,皺眉道:「這下進城有點麻煩。不如讓屬下先進去探路,主子你萬金之軀,不可輕入險地。」
君珂卻冷笑了起來。
「想要納蘭述和我屍骨的人,這天下不知凡幾。」她道,「我還是活得好好的。」
「要不要去看看他們。」丑福指的是那批餐風露宿不得進門的舊部。
「現在不必,你看不出來嗎?」君珂淡淡道,「雲雷城將他們驅逐,卻又允許他們在這城外十里之地紮營居住,那就說明根本沒有將他們置之不理,而是放在眼皮底下監視動向,如果我們現在去聯繫他們,必然被雲雷城的探子發覺。」
「我們先混進去?」
「隊伍裡那兩位自稱姓馬的姑娘。」君珂一笑,「一定可以進城,咱們跟著她們便是。」
她走到城牆前,狀似好奇地摸了摸那一排紅字,城門前的士兵沒有阻攔,雲雷城十分團結,百姓對宗門任何決議都毫無異議,這排字出來後,每天都有很多人前來觀看並議論。
君珂的手指,在那十七個字上輪番摸過,最後還拍了拍城牆,指著那排字大聲道:「等我!」
士兵們哈哈一笑,覺得這姑娘有殺氣,不錯。
君珂摸完,轉身便走。
雲雷城!等我進來!
雲雷宗門!等我煽死你們這群自以為是的混賬。
雲雷軍!等我大開城門,要那些人,親自迎你們堂堂正正進城!
她背影消失在城門前,身後,那排深深的紅字,忽然出現了一絲絲剝脫的裂痕。
發下宏願的君珂,進城卻是一大難題,雲雷城不是誰都能進的,或者有大燕驛路司的入城路引,或者有城中親族證明迎接,這兩條君珂都沒有,而梵因,他的身份和所攜的大燕官員士兵,自然可以進入,但君珂又不能和他們一起進,將來鬧出事來,梵因必將十分為難。
君珂讓梵因先打發他的隨從隊伍進了城,卻將梵因留了下來,反正大燕前去皇陵的使臣隊伍名單上,也沒有寫明梵因的名字身份,他本就是不受皇權管束的方外之人。
然後她找來了兩位司馬家小姐,當然,司馬家小姐也用了化名,現在姓馬。
「兩位馬小姐是要進城麼?」君珂好客氣地對司馬家雙胞胎笑,「我聽說進雲雷城,須得在城中有親族,證明之後才能進入呢。」
「那是自然。」司馬欣如眼睛直對著梵因飄,「我外祖家就是雲雷宗……」
「我家外祖住在城中。」司馬嘉如打斷姐姐的話,「既然已經到了雲雷城,多謝諸位一路相助,稍後我們姐妹有些許心意奉上,姑娘如不棄,以後也請多多來往。」
她嘴上叫人家來玩,卻連自己親戚家身份住址都不肯說,君珂讚賞地看她一眼,心想這姑娘可比她姐姐難騙多了。
「多謝馬小姐好意,不過怕是不成了。」君珂為難地笑道,「我們正在愁呢,怕是這雲雷城進不去。」
「為什麼……」
「天色不早我姐妹也該入城了,告辭。」
兩位司馬小姐同時開口,然後互瞪一眼。司馬嘉如拉住了姐姐的衣袖,拽著她便走,看出來這妹妹武藝也在姐姐之上。
君珂笑了笑,轉身對梵因道:「哥哥,看樣子咱們終究和雲雷城無緣,在這外面看看城牆的模樣也便罷了。」
梵因垂目,眼神裡一點無奈——君珂又要賣他了。
那位馬大姑娘對他有意,傻子都看得出來,梵因避之唯恐不及,君珂這個沒良心的,卻揪著他拿他當敲門磚。
君珂一點良心不安的意思都沒有——見他第一面,他就在騙人,當初在大燕,為了納蘭述走火入魔狀態裡到底有沒有神智,他又涮了她一把。
更可恨的是,他每次騙人,都衣袂飄飄慈悲高貴,真實得不能再真實,讓人心生膜拜,一次又一次上當。
聖潔的和尚,最會騙人了。所以她也不需要有什麼負罪感。
司馬欣如一聽見君珂這句,果然立即轉身,一腳踩住了妹妹裙子,不讓她繼續拉自己走,急急道:「怎麼回事?為什麼進不去?」
「我們在路上弄丟了路引文書,本地親族又已經死絕。」君珂無奈地道,「聽說最近雲雷城查得很緊,看樣子是沒法進去了。」
「實在遺憾……」
「我們可以!」
司馬家雙胞胎再次異口同聲,然後互盯一眼,司馬欣如目光灼灼,將妹妹盯得皺眉扭頭。
「我們可以!」姐姐的執念終於佔了上風,大聲道,「願意為梵兄擔保。」
君珂掐梵因的腰。
大燕聖僧悲傷地歎息一聲,輕輕道:「我兄妹從來都是一起的。」
「梵兄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當然要一起,你們的隨從也帶著吧。」司馬欣如大包大攬,「我姐妹也需要隨從,就算是我們帶來的,只是委屈你們,充當下我府中的清客。」
「能得兩位馬小姐庇護,我兄妹有什麼委屈的?」君珂眉開眼笑。
「事到如今也不好再瞞你們。」司馬欣如道,「我們不姓馬,我們是堯國東南將軍司馬家的人,司馬將軍是我們的父親,這次我們來探望雲雷城的外祖,我們外祖,是雲雷宗門乾堂堂主。」
一旁的司馬嘉如輕輕歎息一聲。
君珂目光一閃,她當然知道這兩位到底是什麼身份,她身後可是跟著擅長打聽消息的堯羽衛,不過這位司馬家小姐如此坦誠直白,倒也出她意料之外。
「多謝司馬小姐坦誠以告。」她輕輕道,「日後我必有回報。」
日後,看在這位司馬家小姐的份上,對她外祖家客氣一些便是。
司馬欣如可不知道君珂這句話的份量,她眼裡,君珂不過是個普通的大燕行商,能有什麼回報於玉堂金馬的司馬家族?或者是雄霸雲雷的外祖父家?
倒是司馬嘉如眼神一閃,她發覺,君珂在聽說她們身份時,雖然臉上有一點驚訝之色,但眼神冷靜,一點波動都沒有,說出有回報那句話的時候,更隱隱約約,透出上位者的氣度。
這種氣度言語難以形容,帶著淡淡的疏離和壓力,讓人不由自主安靜。
司馬嘉如自小穩重聰慧,被家族視為神童,直覺敏銳,在她的感覺裡,君珂也好,梵因也好,都絕不該是行商的身份,這兩人身上那種久居上位者的貴氣,便是自己掌握大軍多年的父親,似乎都及不上。
然而姐姐一見鍾情,少女情懷難以抑制,司馬嘉如也是少女,還是剛逃婚出來的女子,對感情的事,自有一分珍重憧憬在,內心裡也不忍姐姐失望。
她寬慰自己——也許這兩人就是大燕貴族,不願顯露身份,年輕貴族子弟常常也愛做這些,帶他們進城也沒什麼,以外祖家在雲雷的勢力,還怕人不利?
司馬欣如得了妹妹首肯,早已心花怒放,過去便牽梵因衣袖,「梵兄,你沒有來過雲雷城吧?我姐妹四歲時隨母親來過一次,待我為你指點雲雷風物……」
梵因淺笑,衣袖一滑,便如流瀉的月光一般從司馬欣如的手指間滑了出去,然而司馬欣如絲毫沒有察覺,她怔怔地盯著梵因的眼眸,已經被他那朗月流雲的一笑,驚艷得丟了魂……
司馬嘉如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
有了司馬家小姐的開路,進城果然方便許多,君珂梵因紅硯丑福都入了城,還帶進去五百最精銳的奴隸,君珂在羯胡時就象徵性買了些草原牛馬和皮貨,扮作去雲雷祭祖順帶經商的行商,連雞也進了城——雞一直坐在馬車裡,收斂了氣息,雲雷這邊一向不和外界過多接觸,對雞的威名也不太瞭解,守城的士兵頂多覺得這狗龐大了些,也沒在意。
司馬家雙胞胎的外祖家果然在雲雷勢力非凡,聽說兩個外孫女突然到來,立即令足足一百人的家丁隊伍,前來城門處迎接。
君珂在城門前等待的時候,瞭解了下雲雷城的上層建築,雲雷雲雷,雲姓和雷姓是兩大姓,當代宗主便是姓雲,據說是北地第一高人,蒼芩山蒼芩老祖的傳人,武功縱橫北地,執掌雲雷大權,他的雲家子弟組成的精英戰隊,在每年的雲雷宗族大比中都穩佔第一,更為雲雷城防禦住了東境經常騷擾的東堂邊軍,也從此鞏固了雲家在雲雷城不可撼動的權勢。
其下便是總執法和兩大總堂,其中總執法和總堂之一的乾堂堂主,都是雷家人,也是司馬家雙胞胎的外祖父和他兄弟,另外一個坤堂堂主,則是雲家的姻親。
其下還有「黃、殷、舒、彭」四大宗族,以及無數散姓,可以說,雲雷城的大權,把持在雲、雷二家手中,雲家第一,雷家第二。
雲雷城總人數三十萬,其中近十萬青壯,幾乎都編入各堂各宗族麾下為軍,可以說整個雲雷青壯,都是訓練有素的士兵,甚至連雲雷的婦女,都有自己的軍隊,歸入坤堂麾下,平時半天家務,半天訓練,戰時隨時可以提槍上馬,馳騁高原。
君珂聽到這裡的時候,心中也不由一驚,難怪大燕當初對雲雷軍既頭痛又警惕,想不到打入草原佔據花花江山的九蒙貴族,早已被繁華中原腐蝕了鬥志,僻處高原遠疆的雲雷城,卻還保留著先祖的全民皆兵勵精圖治的作風,此消彼長之下,如何讓人不擔心?
馬蹄答答,一隊藍色勁裝的騎士,自長街盡頭飛馳而來,每人身上精繡著黃色「雷」字,四面百姓紛紛避開,神色尊敬艷羨。
「雷家雷霆兵!」
「狂霸兇猛,咱雲雷第二強軍!」
「馬上年底的雲雷宗族大比,雷霆兵又要大出風頭了!」
「再出風頭又怎樣?還不是要輸給流雲軍?」
「誰說的,也許今年能例外呢。」
「怎麼可能?流雲軍才是咱雲雷實打實第一軍,沒有流雲軍神出鬼沒流雲飛影的速度,東堂羯胡的兔崽子,早就不知道偷襲咱們多少回了。」
議論紛紛,君珂聽在耳中,一眼看見雷家隊伍最前頭那帶隊的年輕男子,面沉如水。
他看來也將百姓的議論聽在耳中,腮幫微微鼓起,眼神微怒,冷哼一聲。
君珂心中一動。
雷家和雲家,似乎不怎麼和諧啊?
「兩位表妹別來無恙?」那年輕男子遠遠迎來,高聲大笑,「十多年不見,兩位表妹真是出落得美貌驚人!」
他高聲亮嗓,四面百姓都投以羨慕仰視目光,那男子高踞馬上,享受眾人目光,越發洋洋自得。
這人容貌尚可,只一雙眼睛微微上挑,眼神虛浮閃爍,有點破相。
司馬嘉如皺皺眉,司馬欣如卻理也不理,只顧趕緊和梵因說:「梵兄,這是我表哥,雷家老二雷昊,聽說最輕浮炫耀的一個人,我可不喜歡他。」
梵因輕笑,好像沒聽見,轉頭和君珂說起雲雷城開闊的建築。
司馬欣如臉色有點訕訕的,瞟一眼兩人,忽然湊到司馬嘉如身邊,道:「妹子,你看他們,到底像不像兄妹?」
「我看不像。」司馬嘉如有心要打消姐姐的癡心,「兄妹沒這麼客氣。」
「那……」司馬欣如一呆,「情侶?」
司馬嘉如心道那也不像,嘴上卻道:「也許?」
司馬欣如直著眼愣住了。
她們幾人在那裡猜著小心思眉來眼去,卻將雷昊晾在一邊,雷昊在雲雷城呼風喚雨慣了,當著這麼多圍觀的人,哪裡受得了這個氣,但又不好發作,馬鞭一甩,指住了衣著簡單素淨的梵因,「兩位表妹,聽說你們帶來不少隨從,是這些人嗎?你司馬家雄霸堯國之南,多帶點人也無可厚非,不過規矩卻教得不夠,哪有從人行在主子身側的?」
司馬欣如一呆,梵因在她心中何等聖潔高貴存在,怎容人如此侮辱,臉色一沉,正要駁斥雷昊,梵因卻已經笑了笑,對雷昊微微躬身,當真就退了下去。
他一退,君珂也跟著退,兩人何等身份氣度,自然不會在此地便和這種紈褲爭執,君珂還湊頭過去,笑瞇瞇贊梵因,「大師真是好心性。」
「何必和將死之人計較。」梵因微笑。
君珂一呆——神棍這個也看出來了,想了想,指著自己鼻子,「那啥,看看我能活多久,行不?」
「好人不長命。」聖僧聖潔而慈悲地道。
君珂震驚,失色,滿眼驚慌地要抓聖僧袖子。
聖僧慢條斯理扯開自己袖子,慢條斯理地說完了下一句。
「禍害自然是要遺千年的。」
說完他溫柔地又退後幾步,眼神愉悅——大燕最聖潔的那朵花,迅速地報了被賣之仇。
君珂:「……」
兩人在那裡旁若無人嘰嘰咕咕,司馬欣如本就因雷昊的話和梵因的順從而心中憋悶,此時更加不爽,也學著雷昊馬鞭一甩,怒聲道:「司馬家自家人,要怎麼走便怎麼走,還輪不著你來管!」
雷昊在雲雷城何等身份,今天親自來迎兩位表妹,心中也有幾分討上好印象,或者可以摘下司馬家名花的意思,他還不知道司馬家即將迎接納蘭述的怒氣兵鋒,認為司馬家在堯國掌握軍權,聲威赫赫,娶他家女兒,自然對自己繼承雷家有助益。
不想劈面便迎上了司馬欣如這個小辣椒。
「表妹這說的什麼話?」他眉毛一豎,「進了我雲雷城,在我雷家地域,便得受我雲雷的規矩,你——」他存心要給司馬欣如一個下馬威,縱馬上前,一鞭子便抽在梵因馬身上,「給我滾下去!」
他出手太突然,司馬欣如反應不及,大叫「你放肆!」轉身奔來,那鞭子卻光影一閃,已經落向梵因面頰。
雷昊出手狠毒,看不慣梵因清貴氣質,有心要毀了他的臉。
「唰!」
長鞭落下,在將及梵因身前時,忽然一停。
像突然出現透明光罩,或者半空裡有隱形人握住了鞭子,那風聲呼呼的鞭子竟然就那麼在半空中懸停,任雷昊怎麼用力也落不下去。
他心中驚駭,一眼看見鞭子下,梵因隨隨便便抬起頭來,清清淡淡看他一眼。
這一眼便像巨鐘忽然敲在了耳畔,雷昊頭腦一暈,手上一軟。
「啊呀。」一聲驚叫,卻是君珂的聲音,她「驚慌」地撲過來,笨手笨腳地試圖去擋鞭子,卻一肩頭撞在了雷昊的手臂上,將雷昊撞得身子一歪。
正在此時司馬欣如也到了,手中長鞭一甩,勾住了雷昊的長鞭使力,她使的本是巧力,只要拽下雷昊的鞭子,不想此時雷昊身子正重心不穩向後傾,被她這一拽,頓時噗通一聲,向後栽倒馬下。
這一下電光石火,速度極快,司馬欣如鞭子出手,然後雷昊倒地,看起來,就像是司馬欣如出手將他拽倒一樣。
司馬欣如也沒想到這個結果,呆住了,雷昊沒有受傷,一個翻身爬起,臉色已經鐵青猙獰。卻又無法發作——雷家老家主極其寵愛兩位外孫女,兩個表小姐身份也重要,他還不敢當場造次。
雷昊眼珠子惡狠狠地四面瞟,想要找人出氣,忽然一抬頭,看見了君珂。
他自負身份,之前一直沒有正眼看「司馬家隨從」,此刻才看見君珂,一眼之下,頓時一呆。
眼前少女日光下看起來晶瑩剔透,肌膚溫潤如玉,熠熠似有光輝,他從沒見過這麼美麗無暇的肌膚,擁有這樣肌膚的女子,便是三分容貌也可提升成九分,何況君珂本就姣好?
她現在的美,脫胎換骨,塵盡光生,毫無瑕疵,再加上修煉大光明法,體內從內向外隱隱有寶光散發,卻又不刺目,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尊移動的有呼吸的玉像,所經之處,人人都盯著她看,只覺得看著也舒服溫軟,捨不得移開目光。
雷昊怔了怔,再轉開眼看看司馬家的美麗表妹和四周女子,忽然覺得,怎麼這些女人看起來都灰撲撲的。
這麼一失神,連剛才的受辱都忘記了,他眼中光芒灼灼,一骨碌爬起,已經換了笑容,「是哥哥失禮,妹妹責的是,既如此,咱們也不要在這大街上耽擱,快快回府,老爺子和夫人們,都等得心急呢。」
說完瞟一眼君珂,急不可耐地命人給小姐們牽馬,當先引路直奔雷府,司馬欣如怔怔地還沒醒過神來,湊到妹妹身邊道:「奇了怪了,不是說這表哥武功不弱?怎麼一下就被我摜下來了?更奇怪的是,這傢伙一看就脾氣不好,怎麼竟然沒發作?」
司馬嘉如又皺了皺眉,忽然道:「欣如,不要帶這些人進府吧,既然已經進了城,也該分道揚鑣了。」
「那不行,看不到他我會死的。」司馬嘉如一口拒絕,「再說剛才已經說了他們是我護衛,此刻突然不帶進府,豈不引人懷疑?」
她不再理會自己這個總潑冷水的妹妹,歡樂地湊到梵因身邊,「梵兄,可受驚了?晚上我給你乳鴿熬安神湯可好……」
遠遠地聽見梵因淡淡的聲音,「司馬姑娘,鳥兒無辜,何必殺生?」
「是,是。」司馬欣如點頭如搗蒜,「那我給你熬元魚湯,滋味鮮美,安神養氣……」
「魚兒嬉游自在,何必逼其入鍋烹煮?」梵因垂目,神情悲憫。
「呃……那我們喝蓮米湯,清淡,不葷。」司馬小姐開始鬱悶。
「蓮米為蓮花之子,一顆蓮米一朵花,也是寄托生命的精華所在,生生便被你吃了。」梵因溫柔歎息。
「那……那我該吃什麼?」司馬小姐傻眼。
「上天雨露,天地精華。」梵因指指天地,步履飄飄,頭也不回。
「妹子……」司馬欣如傻了半天,哭喪著臉拉司馬嘉如袖子,「他……他……他什麼都不讓我吃……不是嫌我胖吧?……我……我是不是得節食?」
一旁的君珂,偷偷笑破了肚皮……
雷府位於城西南,和城東北的雲家遙遙相對,果然佔地廣闊,建築宏偉,看得出司馬家小姐很受雷家歡迎,一進門就被一大群人慇勤地接到內院,至於她們的隨從,雷家家大業大,也不怕沒地方安置,讓五百奴隸和雷家護衛住在一起,至於君珂等人,梵因丑福居住在外院,君珂紅硯則跟著兩個司馬小姐住在內院。
司馬家的兩位小姐,因為是逃婚出門,身邊一個人都沒帶,兩人一路出門,之前也算小心,一直遮掩了容貌,潛行不惹是非,所以順利到達羯胡邊界,雷家自然想不到兩位外孫小姐是自己偷跑出來的,雖然覺得她們帶的護衛也太多了點,但想著兩位小姐身份尊貴,遠路出行,多帶點人也應該,出於對司馬家的尊重,也沒人來詢問君珂等人的身份。
君珂進門的時候,並沒有看到雷家的男人們,據說男人們正在議事,針對下個月即將到來的雲雷宗族大比一事。
雲雷宗族大比,君珂早就聽說了,當初黃沙城事件,就是因為一群大比中失敗被驅逐的雲雷人最先挑起,今天又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大比之中,雲雷城大小六十支宗族都會參加,但並不代表輸了的就一定被驅逐,被驅逐的,或者是大比之中犯了大錯的,或者是輸得太慘,實力大損,之後被仇家驅逐的。
整個雷家籠罩在一片緊張的氣氛中,君珂在院子裡遇見雷家的男人,都是來去匆匆,這令她心中一動——按說每年都比,雷家地位穩固,就算不能再進一步,也不該如此緊張,今年是不是有什麼不同?
她悄悄掠了出去,動作很小心,雷家遍地都是高手,她如果真在雷家腹心之地惹出麻煩,只怕也要吃不了兜著走。
行到一道矮牆後,忽然看到有兩人對面沿路而來,低低說話。看起來沒什麼異常,君珂心中卻忽然一動。
那兩人走路姿勢,腿微微向外讓,看起來很有點奇怪,但君珂卻熟悉,這是大燕三軍中九蒙旗營士兵慣有的姿勢,他們有種裝在馬身上的斜弩,士兵們騎馬時,為了避免靴子摩擦到弩身,腿都微微外撇,時間久了,就成了習慣。
在遙遠的雲雷城,怎麼也會有九蒙的人?
君珂立即一閃身,躲到了一堵矮牆後。
「雲家是那個態度,雷家也是那個態度,陛下和太孫交代的事情,竟然到現在都沒個著落。」
「宗門對兩萬雲雷軍實在態度曖昧,至今不肯聽從我們的勸說予以剿滅,這些人要是投奔君珂納蘭述,咱們的任務就算失敗了。」
「也不知道太孫為什麼對這雲雷軍特別在意,不就兩萬多人麼,能影響什麼大局?」
「太孫在意的,只怕是整個雲雷,怕整個雲雷被這兩萬人說動吧?」
「雷家現在正處於危機之中,現在只怕無心對付那兩萬人……」
兩人正穿過一片四面無人的湖塘,忽然眼前出現了一道黑影,輕輕巧巧而又突兀地,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這兩個雷家高級護衛打扮的人,心中一驚,他們議論這事,自然十分謹慎,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這人怎麼冒出來的?
對面,君珂隨便蒙了塊布,笑吟吟道:「兩位早上好,抱歉有事找。」
兩個男子對望一眼,忽然拔腿,一向東,一向西,飛奔!
一邊奔一邊就要張口呼喊。
君珂手指一抬,指間一顆石子唰地飛彈,擊中了左逃的男子的環跳穴,那男子噗通一聲摔倒在地。
君珂掠過去,將那男子拎起,看也不看向右隨手一甩,啪一下兩人撞在一起,右逃的男子也被撞倒。
君珂掠過去,身形如電,在聽見他們說「太孫」兩個字的時候,她就決定,哪怕是冒險,也必須迅速拿下這兩個潛伏在雷家的大燕奸細,因為這些人一定認識她!而且這些人只要還在雷家,就會不斷對雲雷軍不利,這是她不允許的。
此時不遠處已經有衣袂帶風聲,君珂出手快,但這兩個奸細分開逃竄的辦法也很狠,君珂重手撞人,梭巡不休的雷家護衛立即聽見了動靜。
君珂動作更快,一縷白煙般飄到兩人身前,腳尖一抬,便要將兩人踢入旁邊草叢。
不想腳尖踢上去,「噗」地一聲悶響,君珂險些一聲痛呼出口——那混賬竟然在膝蓋上裝了鐵板,她以足尖速踢,怕發出聲音,沒有用內力,想用巧勁毫無聲息將兩人移開,結果真的撞上了鐵板。
足側劇痛,可能已經出現骨裂,君珂「嘶嘶」地吸氣,眼看另一側人影晃動,雷家護衛已經快到了,而這邊兩個男人掙扎欲起,又要呼救。
君珂臉色一白,手指閃電一拂點過啞穴和麻穴,兩人僵直著向後一倒,君珂膝蓋一橫,衣袖一捲。
兩個身體,被她無聲無息沉入湖底。
君珂出手留了分寸,將兩人貼著湖邊放下,露出鼻孔在水上,一根絲帶一繞,繞過兩人手臂,固定在岸邊一塊石下,靴子一踢,灰土蓋住,再看不出痕跡。
岸邊有樹還有石凳,不繞到湖邊去看,不容易看見緊貼在岸邊的人。
這樣這兩人不至於活活被淹死,君珂等下還想問他們一些事。
隨即她面對湖水坐下,嘶嘶地發出痛聲。剛剛坐好,雷家護衛到了,當先的,竟然就是雷昊。
雷昊一眼看見她,神色一變,不知是驚還是喜的說了句,「是你!」
君珂勉強扯出一臉笑容,她現在心中有計劃,需要從雷家入手,不想得罪雷家的任何人。
她踢得骨裂,痛得微微含淚,笑意也帶了幾分嬌怯,背後碧波蕩漾,眼前膚光勝雪,雷昊的眼神,立即一直。
「你怎麼了?」他再也注意不到四周的情形,慇勤地上前蹲下。
「剛剛走路不小心,崴了腳……」君珂低聲垂臉,聲音細細。
「怎麼這麼不小心,我看看。」雷昊眼睛一亮,伸手就來撩她的褲腳,「仔細不要傷著骨頭。」
君珂一怔,隨即眼神微怒。
這不是比基尼可以滿大街跑的現代,這是禮教大如天的古代,女子在人前露足,和現在脫光了的含義沒什麼兩樣。
這個雷昊,二話不說就想趁機佔她便宜,還當著這些護衛的面,全然不顧別人名節,人品卑劣可見一斑。
君珂眼底厲色一閃,在思考著如何不驚動那些護衛,給這傢伙一個教訓,不過雷昊人品雖然不怎麼樣,武功卻相當了得,剛才君珂那一撞便已經發覺,之所以先前雷昊給撞下馬,也不過是太輕敵了而已。
眼看那雙祿山之爪三下五除二便脫掉了她的鞋子,君珂臉色一冷,手指已經抬起。
忽然一雙手輕輕伸了過來。
潔淨修長的手,手掌肌膚晶瑩,紋線清晰。
一個華麗到令人聽了慚愧的聲音,輕輕道:「舍妹受傷,自該由我延醫診治,不敢有勞二少爺。」
梵因的聲音。
那雙修長乾淨的手,一出現,就切進了雷昊的胸前空門,不僅將他欲待去捋君珂褲腳的手擋住,指尖還微微指向雷昊的前胸大穴。
雷昊練武之人,對危機有直覺。一驚之下下意識縮手。梵因趁勢便將君珂扶在了手中,手指一撩,已經給君珂放下了微微掀起的褲腳。
雷昊臉色有點難看,不確定梵因剛才妙到毫巔的一攔,到底是無意還是有意,目光流轉不定。
「梵兄,小君怎麼了?腳受傷了?」跟屁蟲司馬欣如果然就在後面,探頭看看君珂,道,「看來你得把你妹妹背回去了。」
君珂對她們自稱叫梵君,是梵因的妹妹,兩人容貌自然不像,但現在君珂肌膚淘洗,晶瑩流光,正巧和梵因那種水晶輕雲一般的清透有了幾分相似,乍一看還真覺得像兄妹。
司馬欣如眼珠骨碌碌轉,她這句話也是試探,對這兩人似陌生似親切的古怪「兄妹」關係,她也有點疑惑。
梵因微微一怔。
君珂也一怔。
不是吧,大師背她?
大燕聖僧這輩子就沒靠近過誰,她也沒敢靠近這水晶一般的人,生怕壓碎了他褻瀆了他,承擔不起大燕百姓的怒火。
不過正是這帶有幾分尊敬的「不敢靠近」,令周圍的人疑惑,行路時還不明顯,如今要想在這雷府先呆一陣子,只怕遲早會被看出來。
「嗯?」雷昊也看見了梵因的遲疑和君珂的古怪,頓時心中生疑,眼神流動,微露凶光。
兄妹雖說也要避忌,但妹妹受傷,做哥哥的護持責無旁貸,這兩人,如此扭捏曖昧,莫非……
君珂一眼看見雷昊神情,心中一跳。
隨即二話不說,扶著樹站起,身子一傾就順勢趴在了梵因背上,笑道:「哥哥,背我!」
她聲音清脆,一股熱氣吹入梵因耳後,氣息清甜,但入耳的那句話,更軟而嬌癡,當真如嬌寵小妹,在向哥哥撒嬌。
梵因低著頭,僵著背,一動不動,心卻微微一顫,不知何時,清俊的面龐泛起淺紅。
背上的少女身軀溫軟,一團雲一塊軟玉一般貼靠著,隔著衣衫也能感覺到肌膚的細膩和彈性,更要命的是,她正在發育,而且發育得不錯,胸前已經頗有規模,顫顫熱熱軟軟兩團,緊緊壓著他的背脊,他只覺得那兩處的肌膚,忽然便敏感得像著了火,感覺得到所有的摩擦和起伏,感覺得到她胸腔震動引起那裡微微跳躍,像一尾活潑的魚兒,自清波中躍起,尾端一翹,擊碎月光。
梵因不敢動了,背僵得大理石一般,如果不是身邊人太多,看他那樣子,可能就要趕緊把君珂脫下來,君珂怎麼肯現在讓他給脫了?無聲歎了口氣,一邊努力縮胸,一邊雙手摀住了他的脖子,擋住那越來越紅的耳朵,笑道:「我最近是不是太重了?哥哥已經背不動我了。」
梵因吸一口氣,好在聲音永遠那麼清淡有定力,「哥哥再弱,背妹妹還是背得起的。」
他站起身來,一直緊盯著他的司馬欣如,眼神疑惑,向前走了一步,忽然腳尖踢到一塊石頭,也驚了一下,道:「莫不就是這塊石頭傷了小君?真討厭。」一腳將石頭踢開。
那石頭底下正壓著君珂繫住那兩人的布條,石頭一鬆,布條滑落,水裡那兩人無聲無息沉了下去。
君珂張了張嘴,眼神無可奈何,這真叫該死的逃不掉。
隨即她「哎喲哎喲」開始呼痛,遮掩住那點沉水的聲音,催著梵因離開。
梵因垂著頭,背著她,離開了雷昊的視線,可偏偏司馬欣如還跟著,這姑娘對梵因死纏爛打,不管兩人如何暗示明示,都毫無所覺。
君珂還好,可她憐憫梵因——這短短一截路,這輕輕的重量,可憐力能縛虎擒龍的聖僧,背上汗濕衣衫……
「梵兄你不如將小君先背到你那裡看看傷口,處理一下,不然等下回內院路還有點遠。」司馬欣如又在那出主意。她其實是想看看梵因住處,靠他近一點也好。
君珂心想也好,先解脫了和尚吧,這比背泰山還要他命。
梵因默不作聲,將君珂背到自己和丑福的小院子裡,將她放到床上,便去尋藥,君珂垂著頭,想著隨便敷點藥便走,她當然看得見自己什麼問題,有點骨裂,骨裂用藥也沒多大用,慢慢等它好便是了,以她現在的身體素質,好起來快得很。
誰知道不等她開口,梵因已經走了回來,手裡拿著一管藥膏,在榻前半跪下,輕輕托起她的腳,放在自己膝上。
君珂臉立即紅了。
她是現代人,這點事其實也不算什麼,然而穿越兩年多,她也漸漸接受了古代風俗人情的熏陶,知道有些事意義不同,最起碼在眼前,在司馬欣如灼灼的目光前,她禁不住地不自在,忍不住將腳一縮。
梵因低著頭,君珂看不見他的臉,手指卻輕柔穩定,她一抽沒能抽回去,只聽見他輕輕道:「別動,這藥助長骨骼最是神效。」
他聲音此刻低而溫柔,那樣華麗的聲線,那樣溫存的語氣,那樣體貼的動作,君珂呆了一呆,按在被褥上的兩手緊了緊,一邊司馬欣如忽然絞起了手,呼吸有點急促。
室內很安靜,梵因動作很細緻,君珂一點也沒感覺到疼痛,只覺得藥物清涼,而他的指尖溫暖輕柔,一點熱力從敷了藥膏的傷處透進去,渾身都軟了軟。
從她的角度,看不見梵因的神情,只能看見他微微下垂的精緻輪廓,睫毛承載了日光,如同刷上金漆一般光澤閃耀,鼻尖一點筆直如玉柱,目光溜上去便似能滑下來,他的肌膚比起別人,透明度更高一點,日光下那種晶瑩薄透似要融化的感覺更明顯,君珂不知不覺便屏住了呼吸,在心底模模糊糊地想……神一般的人……
梵因垂著眼,也不看君珂,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眼睛只專注於君珂傷處,然而手心裡的腳踝,精緻纖柔,並沒有太多學武人會有的粗糙,肌膚牛乳般細膩潔白,那樣純度極高的白,幾乎萬人難見,讓擁有者的精美更上一層,看得人心顫,想要用力按一按揉一揉,看看那雪白底上微泛粉紅,又該是怎樣的落雪飛櫻,清美難言。
阿彌陀佛……
梵因在自己手微微一頓那一刻,在心底煞風景地高宣了一聲佛號。
他的動作加快幾分。
浩浩佛音,熠熠佛骨,這萬千紅塵於他是枕間風過,他迎風而行,上可青天攬月。
早就人間自在,心地清靜,半隻腳邁出紅塵,出世入世都已經不過是皮相,只等完成坐地成佛前那最後一劫。
禪劍高懸,待他狠心一斬——
阿彌陀佛……
「好了。」他站起,袍角不動,人已經無聲無息退出三尺。
君珂垂頭,沒有說話。
司馬欣如被那種突如其來聖潔而又壓抑的感覺給驚住,怔在原地好久沒說話,她不知道發生什麼,沒看見發生什麼,卻又隱約覺得,就在剛才,那一跪一蹲之間,發生了什麼。
這種奇怪的感覺令她轉身,有點茫然地晃了出去。
心中忽然恍惚想起妹妹的話。
「那個人……他在,他不在;他近,他遙遠;他笑,他非笑;他看著每個人,他只看見一個人。」
君珂的骨裂並沒有讓她就此安靜,正好以此為借口,避免了司馬家姐妹的騷擾。
呆了幾天,她已經摸清了雷府裡外的設置,這要歸功於雷昊,這傢伙有心想獻慇勤,流水般地送東西送藥,從他的小廝嘴裡,君珂得到了很多她想得到的消息。
比如她知道了最近雷家每天都要開會,因為下個月的宗族大比,雲家來了強援,雲家那個脾氣古怪強硬的蒼芩老祖,已經駕臨了雲雷城。
據說城門口那個規矩,就是老祖定下的,雲雷軍的驅逐,也是老祖的意思,而這位雲家上下尊奉的強人,據說很喜歡雲家姻親,坤堂總管郭家,有心要借這次的宗族大比機會,讓郭家上位,把雷家從雲雷雙雄中驅逐。
郭家也開始招兵買馬,據說從西鄂羯胡和堯國,都招攬了高手助陣,宗族大比中有一對一的比試,也有陣列軍演對戰的群攻,後者是可以請外援的,單看各家的本事。
雷家當然不甘權柄即將被奪,也在積極招兵買馬,從臨近幾國中重金招攬了一批高手,每日開會研究對策。
其中有擅使毒功的高手,有精通巫術的草原巫師,還有一支來自西鄂的神風小隊,那隊人輕功高妙,來去如風,雷家準備用他們專門對付雲家的流雲軍。
君珂決定,這些外援,統統不給雷家的!
她要讓雷家失去強援,坐困愁城,才有她的機會。
等到雷家不得不依賴她,之後便可以把持雷家,進一步吞併雲家。
這雲雷城的權柄,為什麼要給那什麼臭老頭子決定?雲家在這雲雷宗主的位置上,坐得也太久了,該挪挪屁股了。
君珂撐著個枴杖,一瘸一拐地走過花園,向前院而去。
她「半殘廢」狀已經有幾天,雷府護衛對她都留下了印象,看見她也沒有在意。
君珂轉過一處花圃,看看不遠處,一角飛簷。
那裡居住著幾個雷家從雲雷城內請來的幫手,是雷家遠親,君珂決定先從雲雷城的這幫人入手,到時候消息傳出去,首先雲雷城內會沒人敢再幫雷家。
君珂慢慢地轉過花圃,手中枴杖一擲,無聲無息擲入泥土,只露出一個尖端。
隨即她身影一掠,驚鴻照影,越過牆頭。
一刻鐘不到,君珂回來,衣衫不染微塵,一手倒提著一個人,在牆頭顧盼一會,確定沒人,坦然下牆。
她將兩個人倒掛在牆上,隨手抓塊石子在牆上寫,「這等廢物,也請來貽笑大方?」
寫完她將石子一拋,拍拍手,拔起枴杖,一瘸一拐地又走了。
身後兩個人蒙了眼,嗚嗚掙扎,這兩人被君珂用沈夢沉的內力截了脈,短期之內,再不能動武。
留言語氣學的是雲家的口氣,讓他們狗咬狗去吧。
君珂轉過圍牆,回到自己的內院,沒多久聽見雷府鑼聲大作,前院喧騰。
看來已經發現了那兩個倒霉蛋。
這一挑釁事件,雖然不大,卻直接驚動了雷府上下,當即又開了一場會,嚴令不得對外洩漏,到了晚上,雷府燈火通明,氣氛更緊張,護衛們走路生風,來去都沉著臉,連雷家的女人們都在後院開會,大罵雲家狂妄放肆,討論將來如果真被驅逐,拚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君珂跟在司馬家小姐們身後,表情一片茫然,帶點恰到好處的驚恐。
梵因還是那淡淡的模樣,偶爾瞟一眼君珂的腳。
司馬家小姐回自己院子的時候,頗有點憂心忡忡的模樣,討論著雲家人是怎麼潛入雷府,這等手段,真叫人心寒,司馬欣如叮囑君珂,「小君,我知道你會點武藝,不過雷府現在好像多事之秋,你不要亂跑亂走,逞能惹事,不然我們怕也護不了你。」
君珂有點詫異,這大小姐還有這份細膩心思,心下感激,又有點內疚,點點頭,道:「小姐們放心。等我們把這批貨物賣了,我們就離開雷府,不再叨擾了。」
「那倒不必急,雷府總是能庇佑你們的。」司馬欣如笑道,忽然探頭道,「咦,表哥鬼鬼祟祟找我做啥呢?」
牆後冒出雷昊的頭,在向司馬欣如招手,司馬欣如過去,兩人在一邊低語,君珂垂下眼,她的聽力現在相當不錯,已經聽出個大概。
「明天……碧雲軒……年輕一代簪花聚會……雲家少主也去……說給你們接風……家主讓去……探探雲家虛實……」
「把梵君也帶去……讓那批小子看看清楚……我雷昊看中的美人……」
「好妹妹……你幫幫我……」
「你幫我帶梵君……我幫你逼那小子就範……」
君珂冷冷一笑。
半晌司馬欣如回來,神色有點不自然,君珂裝作不知道,各自道別回房睡覺。
半個時辰後,君珂起身,換了一身黑衣,掠過重重屋脊。
她今晚有任務,要解決掉一個來自西鄂的內家高手。
此時夜已深,她快到那人住的院子外的時候,卻怔了怔。
怎麼還沒睡?而且院子裡還有兩個人,在對坐喝酒。
君珂想了一會,等在門邊,打翻一個送菜的侍女,自己端著托盤過去。
裡面的人已經喝得醉醺醺,其中一個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另一個人猶自對著空酒壺拚命往嘴裡倒酒,看見她進來,大著舌頭哈哈一笑,招手道:「過來,過來!」
還沒喊兩聲,「哇」地一聲,自己先吐了,穢物染滿袍身,酒氣熏天,中人欲嘔。
君珂皺眉,眼底掠過失望——這種貨色,能是什麼高手?算了吧,還是別浪費自己精力。被雷家發現了還得前功盡棄。
她轉身要走,那醉漢卻笑嘻嘻站起,跌跌撞撞追上來,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來……來……替我舔乾淨袍子……」順手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便往她領口裡塞,「小乖乖……舔掉就是……你的……哎呀……」他像忽然發現寶貝一樣,捧起了君珂的手,「好……好漂亮的皮膚……你……你給我……」
他醉醺醺的目光順著手,落到了君珂臉上,一眼之下便是一呆。
君珂冷冷地看著他。
那人剛剛吐完,神智清醒了一點,揉揉眼睛又看了一眼,這一眼,眼神裡忽然爆出驚恐駭異的光芒來。
這點光芒忽然被一個人的衣袖截住,那是一截雪白的衣袖,透過疏朗的經緯可以看見深沉的夜空,那人衣袖只一閃,毫無煙火氣地一拍,那人便「啪」一聲,軟在了君珂的腳底。
正準備出手的君珂一怔,一轉頭,梵因平靜地立在她身側,一朵早梅花悠悠垂在他肩頭,他指尖輕輕拈起,嗅了嗅。
月下人淡如菊,一朵梅花在指尖芬芳幽幽。
君珂退了一退,退到月色光影裡,忽然覺得在這從容自然的景致裡,有點不配。
「酒不是這麼喝的。」梵因淡淡道。順手一招,桌上純銀酒杯,忽然就塞到了那醉漢的嘴裡,堵住了他要出口的大叫。
那醉漢倒在地下,依舊一臉駭異盯著君珂,那樣子,並不像是害怕,倒像……
君珂心中一動,偏頭看梵因,年輕的聖僧不理她,淡定地從地上醉漢臉上跨過。
君珂覺得,大師好像,在生氣?
醉漢在地上掙扎,忽然伸手摳掉了嘴裡的酒杯,君珂眼神厲色一閃,正要一腳踢上他的穴道,忽然一怔。
「你……你……」那西鄂高手,驚詫得連舌頭都似乎木住了,「你……你……你是攝政……攝政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