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的雲雷城各種騷動,雲家出動數百人,手執火把,穿越風雪,直奔雷家方向,人人面沉如水,除節奏整齊的腳步聲外,毫無多餘聲息。
而雷家並不知道雲家來興問罪之師,他們自家內部已經炸開了鍋,童供奉沒能接到常氏兄弟,吐血受傷而歸,將事情經過一稟報,雷家大驚失色,當童供奉聽雷家的小廝說雷少根本沒有出過院子後,再次大叫吐血倒地。
雷家一片紛亂,經過簡單合議,認定這一定是雲家再次出手,這次更可惡,生生在雷家供奉面前,假冒雷家人,下手傷人,氣走前來助拳的高手,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在雷家為到底立即找雲家討伐還是再次忍耐爭執不休的時候,轟然一聲,雷家大門被踢響。
這一聲幾乎響徹半個城,雷家厚達半尺的大門,在這一踢中化為齏粉。
等雷家人憤怒地湧出,便目瞪口呆地看見自家已經被雲家包圍。
之後就是一場罵戰。
「你雷家如此狂妄,竟然派雷昊偷襲我雲家少主,若不是少主命大,便已喪生東城門!今日你們一定要給雲家一個交代!」
「胡扯!明明是你們雲家今日假冒雷昊,殺傷我府中供奉,竟然還敢衝撞雷府,惡人先告狀!」
「你雷府無恥一至於斯,今日定要你好看!」
「你雲家欺人太甚,我雷家今天也捨命奉陪!」
雲雷城兩大掌控家族,最具勢力的雲家和雷家,在這高原雪夜,火藥味越罵越濃,連帶兩家所屬的親族和和下屬,都紛紛趕來,怒目對峙。
整個雲雷城都因此惶然,無數人披衣起床,不安地聆聽著城南的喧囂。
長街之上步聲雜沓,人們快速地奔過,無人注意一角,有黑氅人微笑負手,默然佇立,旁觀這一夜由她一手挑起的好戲。
紛亂之後更顯空曠的長街之上,君珂和人群流向的方向相反,她直奔城西昭德寺,身後跟著雞。
夜雪簌簌下著,寺廟門前漸漸積了一層薄雪,天地潔白清靜。
寺門緊閉,君珂正猶豫自己是坦然敲門求見還是偷偷溜進去,大門忽然開啟,兩個僧人坦然走出,合十施禮。
「女施主來了?方丈有請。」
君珂一怔,心想修煉到一定程度的和尚就是神奇,也不多話,躬躬身,隨著僧人一路進門。
她注意到僧人的步伐,只是兩個迎客僧,步伐就極為穩健,在雪地上只踏出淺淺痕跡,雲雷武僧的實力,果然不可小覷。
淨塵的禪房,在寺院深處,簡樸幽靜,四面樹木長青。
老僧立在禪房門口,風雪裡面色從容,每條皺紋都承載人間滄桑。
看見君珂過來,淨塵微微躬身,第一眼看的竟然是雞,微微一怔,隨即彷彿不勝感歎般地道:「不想老衲今生,不僅得聆金剛杵之音,還有緣見不動明王座下神獅,真是此生無憾。」
君珂一怔,轉頭看雞,雞同志一臉懵懂翻著白眼——獅,獅你妹!哥是狗!狗!
雞當然是狗,從它被研究所所長抱回來那一天起,所有人都確認過了,不過君珂此刻可不會傻傻地糾正老傢伙的想法,也許在這異世裡,雞這種狗,本就被看成獅的一種也說不定。
「施主請。」淨塵伸手相讓她進禪房,君珂卻立在風雪裡不動。
「大師,」她微笑,「禪房清靜溫暖否?」
淨塵一怔,幽深的眼眸深深注視她,「然也。」
「昭德寺大德昭昭,矗立雲雷百年,佛光普照所有信徒否?」
淨塵神色更莊重凜然,「自然。」
「今日風雪,或有窮苦百姓凍斃道路,或有無助孤寡啼饑號寒,昭德寺普濟眾生,會予以護持否?」
淨塵立即合十,正色道:「自是份所當為!」
「是嗎?」君珂迅速斂了笑容,目光一冷上前一步,大聲道,「可為什麼,我只看見,當兩萬信徒被棄風雪,挨餓受凍時,佛光普照的昭德寺無聲屹立於風雪,緊閉寺門;德高望重的方丈大師身處溫暖禪房,攏起火盆?」
「女施主怎可對方丈如此出言不遜……」帶她前來的知客僧大驚失色。
「阿彌陀佛。」淨塵一聲佛號阻止了知客僧的話,知客僧俯首退去。
「施主說的是城外雲雷軍麼?」淨塵合十。
「雲雷軍難道不是你們雲雷人麼?」君珂反問,「城裡?城外?隔了一道城門,雲雷就不是雲雷?大師佛法淵深,為何至今不開心門?」
「女施主通透妙悟,貧僧受教!」淨塵眼神一亮,肅然起敬,急忙躬身一讓。
君珂昂然直入,心想果然對和尚們不能說正常話,就是要胡侃,侃暈他最好。
禪房門半掩,沒有人靠近,雪花撲簌簌打在紙面上,一點昏黃燈光流水般瀉出來。
半晌紙門拉開,淨塵親自將君珂送了出來。
「此間來龍去脈,大師都已經清楚。」君珂站在門檻上,正色道,「雲雷軍千里回歸,渴望家鄉,但凡有一絲良知,都不應將他們拒之門外。今日我是來求大師,但也是通知大師,如果最後的雲雷,依舊如此頑固不可理喻,我必不惜,玉碎瓦全。」
她語氣平靜,眼眸幽深,四面風聲卻忽然發緊,扯著雪花劈天蓋地落下來,殺氣濃烈。
「阿彌陀佛。」淨塵沉聲道,「雲雷自有其歸宿所在。」他的目光落在雞身上,眼神複雜,半晌低低道:「老僧有一願,願能在有生之年,得聞不動明王座下,神獅之吼。」
君珂一怔。
「雞,喚喚你的小弟,不過不要讓它們過來,現在還不是時候。」她拍拍雞的頭。
雞咧開大嘴,滿意一笑,後退一步,仰首向天。
「嗷唔。」
並不是最具爆發力的那種炸吼,相對低沉,地面下端沙石滾起,飛雪狂亂,淨塵的僧袍呼啦一下反撩而起,貼在了他臉上。
但上方樹木絲毫不動,連積雪都沒震落一絲。
一聲吼出,彷彿有透明的光暈瞬間擴散,漣漪般不斷延伸,自佔地闊大的昭德寺上端延展,漸漸籠罩全城。
剎那間沸騰的全城一靜,很多人並沒有聽見那聲獸吼,卻直覺有什麼事發生,凜然閉口。
一靜之後,真正聽見這一聲吼的群獸,霍然爆發。
群城馬嘶、牛叫、犬吠、雞啼,城內所有的動物,瞬間都睜眼驚起,向天發出呼應的喊叫。
而在更遠的地方,雲雷城外,蒼芩山脈裡,無數黑影抬起頭來,各色寶石般的眼眸,灼灼盯住了山下的那座巨大的城。
高貴的血脈引起低級野獸的呼應膜拜,也引起真正猛獸的畏懼和警惕,以及凜冽的戰意。
樹林之上黑影連閃,掠出流線型的光,地面之上利爪如鐵,踏出巨大的足印,腥風撲面,狂飆飛捲,大量深藏山林的猛獸出山,從各個方向撲向雲雷城,那些巨大的黑影和咻咻的喘息,驚得露宿的雲雷軍不敢再睡,僵硬地坐在帳篷裡,抓緊了武器。
禪寺之內,淨塵霍然變色,他求神獅一吼,卻沒想到會引起這麼大的動靜,急忙大喝:「昭德諸僧,立即奔赴城內外各處,以心經安撫諸獸!」
沙沙腳步聲響起,僧人們有條不紊奔出寺外,雞滿意地退後一步,舔舔舌頭,心想在這裡吼就是比羯胡還帶勁,外頭好多小弟!
遠處雷府內,盤坐床上的梵因睜開眼,微微歎息一聲,他面前金剛杵光芒閃耀,吞吐之間似在無聲作語。
「我知道,」梵因傾身,對金剛杵喃喃道,「我該將你永遠塵封,不現世人之前。這世間命定自有軌跡,在不知對錯之前,我應該看著它走下去,可是……」
潔白純淨的男子歎息一聲,夢囈般低低道:「她需要。」
昭德寺內,淨塵的神色變得更加恭敬,深深合十躬身,「一切將如姑娘所願。」
君珂回禮,一笑轉身,走出幾步,忽然回首。
「我想知道大師為什麼願意幫我?僅僅是因為我對你解釋的雲雷事件的真相?」
淨塵微微笑了笑。
「七寶金剛杵。」
「什麼?」
「能得金剛杵佛音共鳴,」淨塵合十躬身,「自是有緣人。」
雲雷雪夜。
滿城驚動。
雲、雷兩家最終沒能當晚就大幹一場,兩家其實也沒打算就這樣糾合雙方所屬勢力拚個你死我活,宗族大比還沒開始,現在就兩敗俱傷,萬一將來給什麼小宗族上位,兩家會吐血。
最後昭德寺主持淨塵趕來,在他的調停下,兩家約定暫時罷手,但大半個月後的宗族大比,乾脆在三日後提前舉行,而且今年的規矩變了,輸了的那一方,會被永遠驅逐出雲雷。
雷家在君珂的暗手之下,損失慘重,自然不肯同意這樣的要求,但雲家咄咄逼人,表示雷家如果不應,那就不妨現在就打到他們應,雷家本來勢力就不如雲家,此消彼長之下,更不是對手,與其現在就被整垮,連宗族大比都參加不了,不如先應下,好歹還有一點拚搏的機會。
這也和在全城一路誦念心經,最後源源不斷匯聚在雷府門口的昭德寺武僧有關,三大寺院聲望極高,同氣連枝,代表著誰也不敢輕易觸碰的力量,他們尋常不管事,但一旦出面,誰也不能不賣面子。
雲、雷兩家已經聽見城外野獸吼叫,發現自己坐騎的異狀,心驚之下,便向淨塵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淨塵指指城外,意味深長地道:「棄血脈於荒野;逐親族於困境,涼薄無德,倒行逆施,先祖生怒,上天降罪。」
他話音未落,忽然馬蹄聲響,負責看守城門的一隊戰士快馬奔來,當先一人老遠就大叫:「宗主!怪事!城門外那一行紅字,忽然全部紅漆剝落!」
雲家臉色大變,雲宗主一揮手,「定是有人偷襲!」
「四面沒有人影——」那士兵臉色驚惶。
「閉嘴!」雲家的人立即截斷了他的話,再也無心計較今晚的事,向淨塵匆匆告辭離開。
餘下所有人還沉浸在震驚中——城門口那一行紅字,誰都知道是用一種奇異的染料摻雜了鮮血染上的,風雨不侵,千百年也不會剝落,如今沒有人去動,突然就掉漆,再聯想到今晚的一系列異狀和淨塵剛才的話,人人都有點意動。
難道,咱們真的是冤枉虧待了那批大燕回來的雲雷人?
人群背後,君珂冷冷負手看著眾人的猶豫表情。
紅漆是她弄掉的,但不是今晚,早在她進城之前,當她說出那句「等我!」的時候,她曾經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撫摸過那行紅字。
充盈沈夢沉陰柔腐蝕力道的撫摸,一點點侵入那些紅漆,然後在君珂精心的計算下,在今夜,近乎神奇地忽然全部掉落。
她開始在雲雷人心中種下懷疑雲家說法的種子,也種下接納雲雷軍的民意基礎。
這是屬於君珂的體貼,她可以強硬地讓雲雷人不得不接受雲雷軍,但是那樣,雲雷軍留著也不快活,她是要讓雲雷軍回家,而不是呆在滿是敵意的地方。
人們看向城外方向,若有所思。
雷家的人卻眼神一閃,忽然想到城外兩萬雲雷軍,也是一項不小的力量。
如果在平時,雷家的態度絕對和雲家一樣,不會允許這樣一個團結而又有實力的力量進入雲雷,影響到他們的地位,但此刻雷家即將面臨災難,生存是第一要務,哪裡還管那麼多。
隨即君珂悄悄地退了出去。
她轉身往城外去,到了今晚,雲家生亂,沒有空再監視城外,她終於可以去看看她的雲雷軍。
一路出城,城外瀰漫著一股腥臭的氣息,遍地都是綠瑩瑩黃閃閃的光芒,那是各類野獸的眼睛,這些野獸向著城內,低聲咆哮,尖利的爪子將地面刨出一個個深坑。
它們已經感覺到,那個大敵,那個力壓它們一頭的高貴血脈,已經在不斷接近中。
雲雷軍們僵硬地坐在帳篷口,不明白為什麼會被這些野獸包圍,也不明白為什麼這些虎狼豹熊猛獸包圍了他們,卻不發動攻擊,好像在等著誰。
然後他們就看見對面城門上頭,那些警惕的士兵忽然一個個栽倒,隨即一道黑影一道藍光自城頭射下。
隨著那影子接近,四面的猛獸警惕咆哮之聲更烈,在不斷地緩緩後退。
雲雷軍們正想看清楚來者是誰,怎能有如此威勢,忽然眼睛一翻,都慢慢軟倒。
一隊堯羽衛和一千奴隸,手持噴霧狀的筒,自每個帳篷外繞過,無聲無息將雲雷軍噴暈。
因為露宿野外,物質匱乏,雲雷軍們現在都是一個帳篷擠很多人,憑堯羽衛神出鬼沒的身手,在四周野獸和它們散發的腥氣的遮掩下,很快便將他們放倒。
用的是效力很淺的迷香,小睡一覺,睡醒了根本不會記得自己暈過。
君珂不想現在就和他們相認,她馬上要做的事,雲雷軍配合不來。
城邊群獸根本沒有注意雲雷軍和後出現的堯羽,它們的眼睛都盯著城上。
它們看見那藍光自城頭落下,藍光一斂,奇異地變成一條白色大狗,以一種自認為很誘惑優雅的貓步,懶散地向他們走來。
他們看見白色大狗身邊的黑裙少女,長髮隨意地一挽,衣裙與雪花共舞。
君珂拍拍雞的頭,堯羽衛列隊上前,一人在雞腦袋上揉了一把。
雞齜牙咧嘴,十分享受,那群警惕地盯著它的豺狼虎豹,都露出詫異的眼神,鼻子一陣亂嗅。
對啊,是這傢伙啊,一身高貴神奇的血脈,令咱們聞風而動,來面見王者,怎麼卻看見一隻這麼猥瑣的貨?
瞧那肚皮,肥油七八層,都快拖地上了。
瞧那屁股,比最肥的母犀牛還大出一圈。
瞧那瞇瞇眼,哪有咱們眼若銅鈴的威風?
就這還沒完,這只氣息這麼危險的獸,居然陪在一個女人身邊,居然還給那些低賤的人類摸頭!
摸!
頭!
豺狼虎豹們納悶而鬱悶,沒等它們鬱悶完,雞忽然上前幾步,伸出一隻爪尖,指了指群獸裡眼神最凶暴,體型最恐怖的一隻豹,爪尖勾了勾。
來吧,小貓。
眼神比手勢更能傳遞信息,看不懂雞人性化爪勢的群獸,立即讀懂了它眼神裡的輕蔑。
這只危險的狗,來挑釁了!
「嗷!」那只被點名的豹,確實是這片高原的王,它帶著麾下大將來此,是出於高等血脈的召喚,以及面對強敵挑釁的警惕,但內心裡並不打算就此臣服。
雞也沒指望這些生活在高原森林的猛獸,能像羯胡群狼一樣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不服沒關係,打到你服。
「雞,別丟我臉。」君珂在一邊淡淡吩咐一句。
「嗷!」黑豹大吼,埋下巨大的頭顱,週身油光錚亮的毛根根豎起,後肢扯直,蓄力而發,皮毛下肌肉快速滾動,每塊肌肉都積蓄著驚人的爆發力,等待著悍然兇猛的一撲。
這位高原獸王下決心要給雞好看,要一巴掌就拍死這不知自尊的貨,好好讓雲雷群獸看看,真正的野獸該是什麼樣的!
「嗷——」最後一聲低而震動地面的咆哮,黑豹肩頭一聳,箭在弦上,即將射發。
雞忽然轉身便跑。
群獸傻眼。
黑豹呆滯。
這完全出乎意料的一跑導致的這一下停頓,就像一根針,哧一下戳破黑豹蓄得滿滿到達頂峰的力,那股兇猛狂暴的氣勢,唰一下便洩了。
黑豹氣一洩,難受得渾身不自在,正要仰天怒嘶並表示鄙視,驀然藍光一閃!
剛轉身落荒而逃的雞,忽然閃電般轉過來,它逃的速度已經可稱為恐怖,生生回轉身卻一點也不受慣性衝力影響,說回就回,一回就藍光閃到了正洩力的黑豹身邊。
「啪!」
雞一巴掌把那只倒霉的獸王給拍進了地面一尺……
被拍到地下的獸王怒吼掙扎,雞一隻爪子踏在它背上,仰天大笑。
爽!
傻豹!
哥今兒教你,這叫「兵不厭詐」!
群獸石化……
半晌又一聲暴吼,一隻皮毛斑斕的虎狂奔而出,這位也是高原獸王之一,僅次於那只黑豹。
黑豹栽得冤枉,這隻虎當然不服氣,仰頭一吼,渾身皮毛根根炸起。
「吼——」
「啪。」
在這隻虎蓄力還沒完畢,習慣性扭動屁股將撲未撲之前,雞很沒高手風範,根本不給人家公平對戰的機會,搶先出爪,一巴掌又拍衰了人家……
腳踏巨大虎頭,雞再次仰天長笑。
爽!
傻貓。
哥今兒教你,這叫防不勝防!
群獸在雞同志的猥瑣無恥的作戰方式下,一敗塗地,瘋狂倒退……
雞興奮地出入獸群,左一巴掌,右一巴掌,降貓十八掌,啪啪啪啪啪!
堯羽衛堵在後頭,堵截那些想逃的豺狼狐狸,他們揉過雞的頭,身上帶著雞獨有的騷味兒,群狼避易,咬都不敢咬。
雷家的人趁夜出城尋找雲雷軍談判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雷家的人傻在當地。
他們看見群狼縮尾,看見萬獸瘋逃,看見凶殘的野獸被人追逐得一頭撞樹,看見化身藍光的雞,十步踹一獸千里不留行,滿身出入大軍如入無人之境的高手風範,看見雲雷人都知道,並且從來不敢招惹的那兩隻凶殘的虎豹,還在泥坑裡掙扎。
雷家人揉揉眼睛,被震得心魂俱喪,本想居高臨下施恩一般掌控雲雷,此刻卻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隨即他們聽見有人冷冷道:「諸位,今晚有豹肉大餐,你們是來嘗鮮的嗎?」
雷家人急忙回頭,便看見不遠處,一個戴著鐵面具的人,負手而立。
四周雪花飛舞,卻一縷也落不到他身上,他週身似有白色罡氣圍繞,朦朧至身影都無法辨識。
「我們是城中雷府中人,前來尋雲雷軍目前的統領,有事相商。」
「你用錯了一個字。」鐵面人自然是君珂,冷冷豎起一根手指,「你應該說,有事相求。」
「你!」
「看見這些獸沒有?它們現在可還有一分高原獸王的威風?」君珂淡淡道,「時勢變化,淪落泥濘,不過喪家之犬。喪家之犬,有什麼權利對獸王吠叫?」
雷家人臉皮發燒,對方似乎在說那些獸,但字字句句,都好像在說雷家。
「看見我們雲雷軍的力量沒有?你現在應該明白,雲雷沒有回家,不是不能,而是不願,不願對家鄉父老兵刃相向。」君珂冷冷道,「我沒時辰和你們廢話,你們的來意我已經知道,答應我三個要求,我會助雷家。」
雷家人咬著牙,談判的節奏全部掌握在君珂手裡,到現在,他們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說出來,更不要說提條件。
這樣的無法對抗的談判讓他們心中發冷,當先的是雷家第二代的長子,也是雷昊的父親,長歎一聲道:「我們來錯了,和你們談判,雷家一樣會覆滅,我們走!」
他剛剛轉身,霍然變色。
不知何時,四面已經站滿了堯羽衛,每個人手持一柄古怪的圓筒狀東西,森然對準了他們。
「放心,這不是殺人利器,這不過是抓捕網。」君珂上一句話剛剛讓雷家人放下心,下一句話便讓他們驚得一顫,「不過這些網射出,你們便無法掙脫,然後我們會放開對獸群的追逐,到時候……」
到時候,瘋狂畏懼的獸群,會活活將他們撕咬踩踏至死!
「我的耐心很有限,在城外風餐露宿等了這麼多天,對於前來的第一個訪客,我一定會好好招待。」君珂回想著沈夢沉的眼神語氣,泛起詭譎的笑意,「三個條件。」
「我們助你宗族大比勝利,你表態接納雲雷軍,當著所有人的面說清楚雲雷軍沒有錯,並親自大開城門迎接。」
「雲雷軍入城後,你必須給他們劃定合適的居住區域,不得將他們打散,我看,就在城西昭德寺附近合適。」
「我給你當一年宗主,一年後,改換宗主,人選由我指定,當然,你們雷家地位不變,我會給你們前任宗主應該享有的一切尊榮。」
君珂說完,微笑,伸手一指四面黑洞洞的槍口。
「我給你們選擇的自由。」
雷家人一臉要吐血的表情——不過是前門拒虎,後門迎狼。
君珂毫無愧色——用槍指著人家頭說自由,很地痞很流氓,卻在這弱肉強食世界,最有效最爽。
半晌之後,雷昊的父親臉色鐵青垂下了頭。
「我們怎麼知道,你們能幫我?」他沉聲道,「雲雷軍都被雲家監視,在沒有獲得大比勝利之前,我們雷家處於弱勢,無法讓你們進城,那就談不上助我家族勝利。」
這話的意思,也就是接受了。
「這個不需要你操心,你們需要的外援,該出現的時候,自然會出現。」君珂泛起一抹神秘的笑意,手一揮,一張紙緩緩飛了過來。
那紙飛得極慢,望去如一片碩大雪花飛舞,雷家人接在手中,手竟然微微一沉。
人人心中一凜,都知道飛快容易飛慢難,對方一身武功非同小可。由此也生出幾分疑惑——上次驅逐雲雷軍,沒覺得對方首領這麼厲害啊?
眼看雷家人咬破手指簽下血書,又一個個發了雲雷人最看重的血誓,君珂才放他們離去,那群人怏怏的背影消失在城門內,這邊昏倒的雲雷軍們,也都悠悠醒來。
君珂一揮手,跑得遠遠的,不肯讓雷家人看見真容的雞,終於放棄了對群獸的蹂躪,獸們立即做鳥獸散。
君珂換了衣服,帶雞騰身而起,再度回到雲雷城,身在半空,默默回望那些從帳篷裡懵懂爬出來的雲雷軍。
放心!
等下次城門再開,便是迎你們進城之時!
簽下不平等條約的雷家,於一懷惶惶然之中等待神秘的外援,而君珂和雲家的邀約,也已經到了日期。
雲青宇被打了個起不了床,雲大小姐卻還是完好人一個,她打發人派轎來接君珂。
君珂連紅硯都沒帶,單身進府,雲家規模果然比雷家還大,轎子直接從側門抬入內院,足足走了一刻鐘多。
下轎的時候,有兩個丫鬟前來迎接,兩人神色都有點匆忙不耐煩,一個咕噥道:「忙招親的事忙得要死,小姐又什麼都不肯應聲……還要來接這什麼亂七八糟的女人……」
一個道:「別亂說話,小心被罰。」
君珂耳力好,心中一怔,招親?
內院門口,雲滌塵一身白衣如雪,親自等候,神情冷峻,不像待客的,倒像討債的。
君珂一看見她眼睛就亮了。
因為她手中竟然托著九轉玲瓏塔,她似乎在練一種和這塔相互契合的武功,週身氣流湧動,和那塔很有呼應和諧之感。
君珂生怕自己眼神露出貪念,目光一觸即收,她有點詫異這麼個寶貝,雲滌塵怎麼就帶著毫無顧忌四處走?
雲滌塵卻絲毫不在意,這是她雲家地盤,這塔和她氣機牽引,誰想要在這裡奪走玲瓏塔?做夢。
「我承諾奉你為雲家上賓。所以我接你來。」這是她第一句話。
「我也發誓過見你就避著你走,所以你自己玩吧。」這是她第二句話。
說完這兩句話,這邀客前來的主人居然自己扭身就走,準備就這麼把自己的客人給扔在這了。
君珂苦笑,要是之前雲滌塵這種態度,她求之不得,不過現在九轉玲瓏塔在她手中,今天她無論如何都得做個牛皮糖,黏住這位大小姐。
眼看雲滌塵走得很快,似乎趕著練功是比天還大的事,君珂心中一動,若有所悟。
「聽說雲大小姐要招親了?」她突然問。
雲滌塵停住腳步,肩一顫。
「大小姐如此身份,卻還要為家族興衰賠上自己。」君珂聲音裡有點憐惜,「按說招親也不該在這時辰,想必招親是假,要讓你嫁給武功最高的強援才是真?」
雲滌塵忽然一仰身,倒射而回,手中玲瓏塔一閃,一道冷光,已經鎖住了君珂咽喉。
「你怎麼知道的?」她冷冷盯著君珂,「說!」
殺氣吞吐,宛如實質,君珂笑顏不改,凝視她的雙眼,「你真正在意的人,不會參加招親,是嗎?」
雲滌塵臉色大變,君珂不待她反駁,柔聲道:「不想試試去追求你要的人?或者我可以幫你。」
雲滌塵手指一抖。
玲瓏塔柔光一閃一縮,距離君珂要害不過咫尺,君珂一動不動,並不擔心,她有把握雲滌塵這樣心高氣傲到了極點的人,不會甘於現在的局面。
雲雷兩家被君珂的反間計逼到不得不背水一戰,勝負已經不是宗門排序,而是生死存亡,雲家為保必勝,不得不犧牲雲滌塵,可雲滌塵怎麼肯?
雲滌塵神色變幻不定,玲瓏塔卻已經開始慢慢後退。
君珂臉色卻突然一變。
身後,忽然有個聲音道:「你確實可以幫她。」
這聲音帶著笑,低低沉沉,柔柔緩緩。
「你嫁給我,她就可以做你的陪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