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陵」的命令一旦出口,堯羽衛便不會對自己的主子的決定進行任何勸阻,他們要做的,就是最好的執行。
在之前的十幾天搜尋之中,納蘭述和堯羽衛已經對皇陵上下的基本格局做了個繪圖,在納蘭述的猜想中,地宮內部的格局,可能和外面這些詭異墓道一樣,分為多層。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開國太祖的墓室應該在中間,然後按照次序左右分佈。主墓室規模最大最安全,其餘大小均等。」納蘭述對著他們自己草擬出來的格局圖,手指在圖上有力一點,「而小珂和納蘭君讓在一起,他們一定會去主墓室,並試圖在主墓室內找到出口,相比之下,那裡的機會也應該最多,我現在希望他們在主墓室。」
此時納蘭君讓若在,只怕也要驚訝,納蘭述繪出來的陵墓格局圖,幾乎和真正的地宮圖差不多,而對於他們去向和打算的猜測,也毫無差錯。
僅憑外圍估算和猜測,便精確到這個程度,普天之下,也只有納蘭述和他的堯羽衛能做到。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納蘭述再怎麼算,也算不到之後發生在陵墓內的事,沒法算到長生子對大燕皇族的惡毒用心,根本就沒打算給他們留活路。
「大燕皇陵的神秘之處,應該就在主墓室的開國皇帝棺槨。所以我懷疑一旦炸開地宮門,最先崩塌的會是最底下一層墓室,主墓室會在最後沉下,開國皇帝的棺槨,會有一個防爆的保護,我們只要搶在開國太祖棺槨降落之前進入主墓室,就有機會找回小珂。」納蘭述苦笑一聲,「當然,前提是小珂呆在主墓室,並且她在炸陵那一刻能想到求庇於太祖棺槨……」
眾人都默然,這實在是一個難以確定的因素,皇陵那麼大,君珂還在主墓室的幾率只有一半,還得想起借助太祖皇帝棺槨躲避崩塌,這可能又縮小一半。
可是不這麼做,這樣毫無辦法焦心如焚地數著時辰一點點過去,每一點溜去的時辰,都代表希望越來越渺茫的生命,這是一種殘酷的煎熬,在這樣的煎熬裡,納蘭述迅速瘦了下去,他號稱每天在陵墓門口好吃好睡,但事實上每天幾乎沒有合眼,睡袋從沒真正焐熱過。
而眾人也知道,時間不能再耽擱下去,納蘭述繼位才一年,國內還有戰事,實在不能長期離開國內,邊境傳報,沈夢沉在身邊護衛死傷大半,還遭到大燕伏擊的情形之下,依舊安然返回大慶,他早早在邊境就安排了大軍接應,雙方短兵交接,大慶還略勝一籌。
沈夢沉一旦回國,納蘭述就不能在雲雷再逗留,而大燕那邊也風雲迭起,納蘭弘慶病重,據說已經無法捱到春天,而在此時,最負眾望的皇太孫失蹤,大燕人心惶惶,朝政不穩,這麼一個打擊大燕的大好機會,沈夢沉也好,納蘭述也好,都絕對不能放過。
十二天,一個臨界的數值,無可忍耐。
炸,如果君珂在最底層,那麼會葬送她最後的生機。
不炸,不敢冒這個險,那麼也許最後能救援君珂的機會都會失去。
利弊權衡,難以抉擇,一旦落棋便是生死,還沒有挽回的機會。
堯羽衛們額上冒出汗珠,都覺得如果換成自己,這將是畢生最難的抉擇,光考慮後果左右為難就會逼得人發瘋,難為主子心志堅毅非人。
「主子,好了。」
堯羽衛中精通火藥使用的護衛已經選定了爆破點,牽出長長的引線,所有人都避出甬道之後,他搓著手道:「如果估計沒有錯誤,三次可以炸開石門。最先崩毀的會是最底下一層,一旦開始崩塌,整個上方皇陵都會瞬間壓下,如果呆在最底下一層,那麼……」
那麼必死無疑。所有人都懂這句話,沒人說出來。
所有人都沉默佇立望著納蘭述,等待一個足可以驚動天下的命令。
這一炸,將要面臨驚心的賭博。
這一炸,將要直面君珂的生死。
這一炸,將要炸毀大燕的命脈所繫。
這一炸,將要炸起這大陸風雲,從此之後堯國大燕不死不休……沒有哪個皇朝,能夠忍受這樣的奇恥大辱。
不過一聲巨響,改天換地。
沉默裡巨大的緊張和壓力,沉沉的迫下來,納蘭述卻自始自終神色不動,手慢慢揚起……
決然落下!
火花哧哧閃起!
「轟!轟!轟!」
三聲巨響,脆而利落,像穿越九天的雷霆,剎那抵達人間,激盪煙雲!
三聲巨響,遠處閉目調息的納蘭君讓霍然站起,遙望皇陵山方向,臉色慘白!
三聲巨響炸裂煙雲,剎那驚電穿越萬里,到達數千里外大燕皇宮,皇宮裡無數宮人行色匆匆,眉宇間壓著風雨欲來的緊張,皇宮裡最深處的帝王寢殿,染滿藥味的絲幔錦帳內,被御醫團團圍住的納蘭弘慶,忽然睜開無神的雙眼,枯瘦得泛出青筋的雙手忽然伸出,死死抓住了身邊的皇太子,「遠兒……遠兒……你聽……你聽……」
「沒有聲音呀……」皇太子納蘭遠豎起耳朵,神情茫然,「父皇,您幻聽了……」
「不……」納蘭弘慶臉色泛出迴光返照的紅,身子半僵著抬起,遙遙望著北方的方向,低低道,「毀了……毀了……一……二……三!」
那個「三」字一出口,他臉色霍然一青,驀然噴出一口鮮血,嘶聲道:「你好狠……」
「砰。」蒼老的身子重重落在榻上,戟指向北,圓睜雙目。
鼎朔三十五年春,大燕最高統治者,納蘭弘慶,崩。
他死的那一刻,皇陵第三聲炸響,響徹雲雷高原。
巨響結束的那一刻,所有在場的人默然不語,於騰騰的煙雲裡,彷彿看見另一個戰亂時代的開端。
納蘭述微闔著眼睛,立在皇陵山巔,只有他始終漠然如初,他早已不認自己為大燕皇族,炸了自家的祖墳他一點心理障礙都沒有,他的父母,葬在堯國,他們有自己的冀陵,將來他會給父母帝皇追封,冀北納蘭,從父王開始,是一個新的皇朝之始。
他靜靜聽著地下的動靜,轟隆隆的聲音傳來,果然最先就是地底。
猜測沒錯,他微微舒了一口氣,手一揮,已經身化流光,帶著侍衛撲入已經陷入連綿崩塌的危險地宮中。
他身形如電,帶起連綿的風,轉眼衝入地宮。
小珂!
你一定不要在底下,你一定要在中間主墓室!
君珂此刻在哪裡?
她在底下最後一層墓室。
賊老天不是每次都聽人禱告的,尤其對於某個臨時抱佛腳的非虔誠人士來說。
君珂原本可以更早出去,她最先是到了主墓室,在主墓室裡好奇心起,遠遠用石塊彈了一處標記有機關的地面,轟然一聲機關射出,隨之居然還出現了一些珠寶。
君珂這才發現,敢情大燕皇陵的機關設計者很毒,他們把陪葬品和機關放在一起,有些手段老到的盜墓者一旦發現了地下的陪葬品,忍不住就要去拿,隨即便中機關。
而且君珂還發現,越靠近開國皇帝棺槨所在,機關越毒,機關越毒,陪葬品越珍貴。
她找了一個絕對不會被機關影響的角落,將開國皇帝棺槨周圍的機關統統翻開,終於在最靠近棺槨頭部的一處地下機關裡,翻出一個長長的白色匣子。
那匣子質地特殊,她也認不出是什麼金屬,從匣子上奇異的鎖來看,這必然才是皇陵裡最珍貴的東西,她將匣子也揣在懷裡,拿了些珍珠,便退出了主墓室。
經過耳室時,她心中一動,想起開國皇后棺槨就在裡面,女性的陪葬品珍珠應該更多,順便進去找了找,居然翻出了一套南海珠衣。
這珠衣編織極為細密,大珠之間縫隙都以小珠填滿,裡層居然還是一層珠膜,君珂大喜過望,當即收起。
隨即她順路返回,在最下面一層的殉葬坑裡找了些鉛錫器,串成一串背在身上,不管有沒有用,好歹要試試。
隨即她披掛著這啷當一大串準備要走,剛剛走到靠近最後一層的通道,忽然腳下一震,砰地滑倒。
「地震了?」君珂一驚,剛準備爬起來,隨即又是一下大震,轟隆隆牆壁上似乎響起一連串悶雷,隨即地面開始慢慢傾斜。
真的地震了?
君珂大驚,唰一下蹦起,剛站穩就一個踉蹌,一回頭看見甬道那頭開始崩塌!
那崩塌非常的整齊且迅速,滾出一片沉悶的巨響,巨響裡石牆一截截崩散,地面一段段下陷,裂縫和大塊碎石以一種閃電般的速度向前延伸,所經之處磚石亂飛,砸到哪裡哪裡就是臉盆一樣大的坑。
君珂只是一呆之間,那崩塌的速度就快要追到她腳下,而頭頂又是轟然一響,感覺就像蒼天忽然將自己化身巨人轟然投下,重重壓在了整座脆弱的皇陵之上,一壓之下,萬物成齏粉。
君珂什麼都來不及想,拔足狂奔!
大片碎石落在她腳後,有的石塊幾乎是擦著她的腳落下的,一片尖石閃電般插落,君珂狂奔中眼疾手快地一竄,從尖石上方險險擦過,哧地一聲那薄如刀刃的石片,將她的靴子生生削去一塊後跟,險些去掉她的皮肉。
君珂連抹把汗都不敢,風一樣奔在不斷坍塌的墓道裡,此時什麼意識都沒有,只有一個字……逃,逃,逃!
她如果還在清醒中,便會發現自己此時的速度已經超越了以往,明明她早已是強弩之末,卻發揮出比以往全盛時期兩倍的速度,這固然是人面臨生死時的潛力激發,卻和她的皇陵奇遇也有關係。
「砰!」一聲,君珂已經掠入了最底下一層的墓室,她剛剛進門,後面嘩啦一聲,整個墓道坍塌,後路堵死!
君珂頭也不回,此時她頭頂上裂縫已經越來越大,這間墓室眼看也要塌了,君珂身形連閃,間不容髮地閃過不斷墜落的碎石,一個箭步就已經衝到那底下的縫隙邊。
她輕功大漲,速度非人,眼看只要一步就能跨出險地。
忽然君珂丹田一空!
這一空的感覺太熟悉了,正是這段時間以來,因為誤吞蒼芩老祖的寶丹而導致的虛弱狀態,但是在此時發作,卻令君珂大驚失色瞬間絕望……糟了!
她一個踉蹌,步子頓時一慢,虛弱狀態來臨,她連抬起一根手指都覺得困難,更不要說從這天崩地裂的地方逃出去。
眼看縫隙近在咫尺,她竟然已經沒有希望靠近!
君珂腿一軟栽倒在地,轟隆一聲一塊巨石砸下,她勉力往旁邊一翻,巨石砸在她腰側,只差毫釐便會將她砸成兩段!
這一翻用盡君珂力氣,還沒來得及喘息,又一塊大石落頂,風聲猛烈,黑影如死神罩下!
「君珂!」納蘭君讓不知何時奔了過來,看見這一幕,下意識想抽腰帶擲過來,一摸之下才發覺身上穿的已經不是錦袍,而是光滑的金甲,沒有腰帶可抽。
此時奔去已經來不及,轟隆隆的碎石傾落聲裡,他的喊聲撕心裂肺,「側身收腹!」
君珂什麼也來不及想,霍然翻身貼在巨石上,緊緊收腹!
「砰。」
巨石砸在她身前,陷出一個深坑,石頭冰冷的稜角緊緊貼著她的腹部,一陣刺痛傳來,君珂卻感覺不到,她絕望地仰頭……又一塊大石落下,而此時她已經被兩塊巨石緊緊夾在中間動彈不得,這一塊當頭巨石,她再也躲避不得!
「君珂!」
納蘭君讓的聲音聽來竟似喊破有血!
君珂閉上眼睛。
萬萬沒想到已經逃離皇陵之後,竟然還要自己回來葬身於此,果然人不可貪心太過……
唉,被夾在兩塊巨石之間砸死,她也算是開天闢地離奇死法第一名吧?
「咻!」
霍然腰身一緊,被什麼東西柔軟有彈性的東西纏住,隨即一股大力一拔,君珂身不由己飛起,肚皮摩擦著石面,唰地飛向地下縫隙。
她身子飛起時,背部險而又險地擦過落下的巨石,她的後背甚至感覺到墓室石塊特有的那種陰冷之氣,剎那間渾身起栗!
呼一聲雙腳落在縫隙之下的濕泥之中,什麼東西一閃從她腰間收回,下一瞬納蘭君讓飛快夾起她往後便退,一陣狂奔脫離危險地域。
在她脫離縫隙的那一刻,納蘭述奔入了皇陵,衝進了主墓室。
冥冥中自有天意,翻雲覆雨。
皇陵內部的震動沒有繼續擴散,波及到這片沼澤,君珂和納蘭君讓退出數丈,感覺到地面動靜影響已經不大,才停了下來。
納蘭君讓一直死死抱著君珂,像怕她被一陣風吹走般,雙臂用力箍緊了她——剛才那一瞬,他此生終於知道,無力救她是怎樣一種痛苦,而心跳乍停欲死是什麼滋味……
君珂醒過神來便覺得窒息,漲紅了臉微微一掙,納蘭君讓此時才反應過來,急忙放手,君珂看著他環抱的雙臂在半空中頓了頓,隨即緩緩落下去,不知怎的心也一沉,訕訕地不是滋味,急忙岔開話題向他道謝,「你又救我一次。」
「不是我。」納蘭君讓搖頭。
君珂愕然,一回頭看見那巨大的青蛙,慢慢地爬了過來。
君珂這才發覺,敢情剛才生死之間,是這只青蛙飛舌救了她,這蛙這麼大,舌頭自然也驚人的長。
君珂有點喟歎……她不過好心幫這青蛙治了治傷口,解了它的桎梏,便得它慨然相救,這年頭,動物比人靠譜多了。
君珂要過納蘭君讓的斷刀,刀雖然已經斷了,但鋒利仍在,三兩下砍斷了巨蛙的鎖鏈,君珂對它揮揮手,「去吧,你徹底自由了。」
那巨蛙對她呱呱叫了幾聲,轉身慢慢爬入一處池塘,它一進入水域,一群沼澤鵠便警惕地飛起,看來那裡原本是這群水上猛禽的地盤,但當這只蛙王回歸,沒有禽敢和它爭地盤。
君珂看著那群一隻隻比巨鷹還大的沼澤鵠,羨慕地道:「這麼一大群凶鳥,如果能夠駕馭它們飛出去,那得多拉風啊……」
「拉風是什麼?騎著它們御風飛行?你想得太簡單了。」納蘭君讓淡淡道,「馭獸之術,傳說裡只有上古奇書《天馴術》才有記載,這本書在我們大燕入關初年就已經下落不明,有說法落入民間,也有說落在某處道觀,太祖皇帝曾經多方尋找都沒有找到,已經幾百年沒有現世了。」
君珂哦了一聲,她本就是玩笑話,也沒真打算去駕馭這些鳥,拉風是拉風,也要有命玩啊。
走了幾步看見先前丟在一邊的那個懷疑是長生子所有的箱子,她順手撿起,用在主墓室裡拽下來的布裹了,放在懷裡,納蘭君讓看在眼裡,也沒問,他以為這是墓室裡的東西,在他看來,她看中,就給她,不過死物而已。
只是……
納蘭君讓回轉身看微微震動的皇陵山,臉色鐵青。
君珂神色也有點不自然……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幹出這麼驚悚無所畏懼的事的,除了納蘭述,再沒有別人了。
他果然還是悍然炸了人家祖墳……
君珂有點心虛地站離納蘭君讓一點,她怕人家現在找不到納蘭述,會找她拚命。
前方那縫隙已經被滾落的巨石堵得嚴嚴實實,君珂遺憾地看了那裡一眼……堵得太死,誰也無法通過,納蘭想通過炸陵尋找到她的蹤跡,定然要失望了。
她歎息一聲,下定決心要盡快走出沼澤,找到回去的路。
將珍珠衣遞給納蘭君讓,納蘭君讓自然拒絕,和這些古人也沒法解釋輻射聲波之類的現代科學理念,他們寧可相信一切都是神鬼安排。
君珂說:「皇陵周圍十里有一種無形殺手……」
「哪裡?」納蘭君讓身形一錯擋在她身前,眼神警惕地掃向四周,「出來!」
君珂:「……」
君珂又說:「其實這裡所有動物超大,可能是因為一種光的能量……」
「那當然,」納蘭君讓毫不意外地道,「這些禽獸生長於我皇陵之側,必然是上天安排其為皇陵代代護衛,我先祖皇帝定然都已成神,神光沐浴之下,他的護衛超乎尋常也是應該的。」
君珂:「……」
算了。還是給出古人能接受的解釋吧。
「對。」她道,「我剛才去主墓室,看見你家成神的太祖皇帝的神諭,他叫我告訴你,這皇陵背後也在十里範圍內,存在他的神跡,對闖入者格殺勿論,他知道你進來了,為了避免傷及無辜子孫,叫你把這個穿上。」
「我這輩子不會再穿女人衣服。」納蘭君讓表情堅決,深惡痛絕。
可以想見當初在胭脂巷對他的摧殘,給太孫強大的心靈留下了何等的陰影……
最後只好君珂穿上珠衣,努力將鉛器融化,拉成鉛板,給納蘭君讓護在前心。
採了些野果帶上,這裡的植物倒還正常,君珂抬頭看看一望無際的沼澤,緊了緊背上的包袱,道:「走吧。」
回身的那一霎,她忽然回首。
「怎麼了?」
「我好像覺得,有人在呼喚我……」君珂無意識地喃喃道,隨即一醒,搖搖頭,轉身前行。
她既然決定走,步伐就快速而不猶豫。
納蘭,我不得不和你背道而馳,但那是為了更快的接近你。
只要我向前走,終究會回到你身邊。
只要這地球是圓的。
納蘭君讓也望向那方向,眼神掠過一絲仇恨和陰霾。
君珂在地下甬道狂奔的那一霎,納蘭述衝進了地宮。
他奔得比所有人都快,身形已經提升到極致,地宮的崩塌速度之快也超過了他的預計,幾乎在他剛剛衝進地宮,地面就開始下陷,最後一層的首先坍塌導致上面六層出現連鎖反應,這種反應是兇猛的,都沒有最初簌簌落碎石的階段,從一開始就是桌面大的巨石,整塊整塊塌下來。
地宮的石塊很特殊,由整塊的巨石拼成,間隙以薄薄的尖石堵塞,一旦發生崩塌,巨石無聲拆落,尖石在巨力作用下四處崩散,因為造型體積的尖銳,這種石頭在半空中彈射,發出鬼嘯般的泣聲,威力不小於一場強勁的箭雨。
納蘭述就當先沖在這樣的石雨之中,身形快得幾乎成了殘影,他既要躲避無聲崩塌的巨石,更要在漫天飛石裡穿行,常常石塊都是擦著他的身體掠過,稍有差池,便是開膛破肚之危。
堯羽衛心驚膽戰,卻追不上他的速度,眾人一陣急衝,已經奔上主墓室,忽然一人驚叫,「主上!」
眾人頭一抬,主墓室巍峨石門已經在崩塌,隱隱看見裡面一片廢墟,被砸開的機關四處彈射,這裡塌得比想像中還快!
「不能進去了!」一個護衛奔過來,大叫,「主上!裡面危險!」
納蘭述聽也沒聽,身子一弓,嗖地一聲從越積越高的石塊廢墟之上鑽過,身影沒入室中不見。
其餘眾人只慢了一步,眼看著石塊要將主墓室堵死,急得汗下如雨。
忽然一人厲喝道:「一群廢物!飛抓連爆!」
「老大!」堯羽衛回頭,這一聲驚呼帶著喜悅。
黑影一閃,纖細嬌小的女子掠來,根本顧不上打招呼,手一揮,便是堯羽衛們熟悉的「放抓」的手勢。
堯羽衛們看見她就像看見主心骨,揮臂連揚,身後特製飛抓按著戚真思指示方向彈出,卡卡連響,卡入了那些較小的碎石邊緣。
「起!」
轟隆連響,幾塊較小的石塊被炸碎彈出,那位置正是整座廢墟的關鍵支撐點,廢墟頓時向下一塌,可容一兩人通過,但上頭石塊還在滾滾堆積,轉瞬之間,便要再次淹沒。
戚真思身子一弓,嗖地越過廢墟,掠入主墓室。
主墓室裡納蘭述左臂血跡殷然,看來已經被什麼機關給擦了一把,他在險象環生搖搖欲墜的大殿中閃電梭巡,大叫:「小珂!小珂!」
戚真思一把抓住他就向外拖。
「放開我!」
「走!」
戚真思用盡全身力氣……她知道納蘭述全部希望就是君珂在主墓室,一旦發現她不在,就等於君珂必死,這死還可能是他造成的,這樣的打擊納蘭述萬一無法承受,就可能真的不願意出來了!
「讓我再找一遍!」
「她不在!」戚真思大叫,「出去,說不定還能在通道裡遇見她,也許她也往外逃呢?」
這句給了納蘭述一絲希望,他眼睛血紅地盯著戚真思,戚真思毫不畏懼回望,一把拖起他胳膊,「走!」
「嗖!」兩人在門口最後將要堵死之前,竄了出來。
等在外面的堯羽衛們剛要舒口氣,納蘭述已經一把甩脫戚真思,竟然直奔下面一層而去。
「主子,別!」堯羽衛們心膽俱裂。
納蘭述聽也不聽……是他悍然下令炸陵,拚死一賭,只求能救出生死攸關的小珂,但她竟然不在主墓室!
她竟然不在!
這叫他如何能原諒自己?
他身形一閃便消失在不斷崩塌的墓道深處,戚真思手一揮,做了個有力的「退回去」手勢,自己毫不猶豫追了過去。
飛石亂雨,煙塵瀰漫,歪斜的墓室,傾倒的墓道,不斷有撞碎的棺槨滑出來,再被大塊大塊的石頭砸斷……大燕皇陵,遭受了建成以來最大的浩劫。
納蘭述腳下忽然一絆,一低頭,碎石堆裡露出一角黑衣,還有半隻枯瘦染血的手,他不認識這是誰,但也猜得出那是蒼芩老祖。
蒼芩老祖武功只在君珂之上,他也死在這裡……納蘭述心涼如冰,渾身一個寒戰,霍然一聲炸響,一道飛石迸射在他頭頂,他竟然毫無所覺,還是戚真思撲過來,將他狠狠一推,才險而又險地避過,兩人頭頂落下簌簌石粉,滿頭滿臉的白,看起來像剎那白頭。
「前面不能去了!」見納蘭述還要往下,戚真思一把抓住他,喊破了喉嚨,「走不下去了!」
納蘭述忽然向前一撲,那一撲力道狂猛,嗤啦一聲後背衣衫整個撕裂在戚真思手中,他人已經掙脫,撲向前方一處石堆。
那裡,隱隱露出一塊白色衣角。
戚真思心一跳……君珂穿的就是白衣!
納蘭述狂奔而去,一個撲跪,伸手就開始扒石堆,那衣角壓在最底下,他的手指很快鮮血淋漓。巨石不斷落在他身前左右,他看也不看,專心對付那石堆,戚真思撲過去,一腳將一塊即將削過他頭頂的飛石踢碎。
她二話不說,也開始迅速扒石堆,動作比納蘭述更快。
兩人全力出手,眨眼便將石堆扒開,其間因為防護不夠,戚真思肩頭被碎石砸破,血流如注,她看也沒看。
女屍漸漸顯出輪廓,先是斷掉的手臂,納蘭述開始顫抖。
然後是下身染血鮮血的衣裙,納蘭述一看那位置,手指就開始發軟,抖得幾乎跪不住。
他似乎已經受不了這樣的衝擊,快要絕望,身子慢慢伏下去。
「小珂……小珂……」破碎的呻吟喃喃傳出,被坍塌的巨響淹沒。
「不!挖到底,我不信這是她!」
戚真思咬牙,一手攬住他的肩,一手繼續刨,十指指甲都已經翻開。
忽然她長出一口氣,雙肩一鬆。
納蘭述也渾身一震……女子的臉終於刨了出來!
不是君珂!
兩人都瞬間從地獄到人間一個輪迴,極度絕望之下得救的感覺,令他們渾身一陣發軟,幾乎要虛脫,然而納蘭述轉瞬臉色就變了。
「她……她遭受如此……」
他不敢再說下去,也不敢聯想君珂會遇到什麼,霍然跳起,向前就奔。
一道橫亙整個墓道的巨石正轟然下落。
他身子一矮,又想故技重施從縫隙裡鑽過去。
戚真思閃電般一把拉住他的腰帶。
「轟!」
煙塵鋪天蓋地,對面不見人影,戚真思絕望的喊聲撕心裂肺,「前面整個塌了!底下塌完了!」
「小珂!」
煙塵裡一聲狂喊,隨即納蘭述向後一仰。
他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