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這是要她打地鋪了,鳳知微低頭盯著那枕頭,告誡了自己一百遍:

絕對不可以抓起枕頭撲上去摀住他的嘴……絕對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吸氣……那冊子上說過,遇見憤怒得難以自己就要爆發的事件,首先吸氣三次……

三次吸過,鳳知微淡定了。

不就是睡地鋪嘛,不就是被人從床上趕下來嘛,不就是有個男人佔了自己床又不許自己佔人家床嘛。

就當自己是他丫鬟好了,丫鬟都是睡床邊腳踏的。

鳳知微開始在床邊腳踏上鋪床,被子半墊半蓋,枕頭端端正正放好,半開的窗吹起春夜的風,穿堂入戶,沁涼芬芳,她鬱憤的心情被衝散一半,抬起頭,對著深藍蒼穹上漫天的星光,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能活著,一直活著,每一季的好時節都不錯過花香,已經很好,很好。

床上的顧南衣,突然動了動。

他俯下臉來,正迎上鳳知微揚起的笑臉,隔一層紗幕,他凝定如淵的目光,遇上了她溫存如水的笑意。

那淡淡笑意,於不可能時刻綻放,如午夜裡梨花結了凝露的花苞,在東風裡無聲妖嬈。

春夜迷離,輕紗浮動,一層紗氤氳如霧氣,他在霧氣後默默端詳,她在霧氣前淺淺微笑。

這一刻靜默沒有來由,卻連那向來只困於自己世界的人也不願驚破。

說來似乎很長,邂逅其實很短。

只一瞬,他又走回自己的世界,將剛才那一剎驚動忘卻。

鳳知微更是早已調開目光,不明白向來不會多做一個動作的殭屍玉雕那是在做什麼。

她舒舒服服躺下來,在狹窄的腳踏上裹著被子,睡著了。

她似乎很快進入了夢境,唇角那點笑意漸漸散去,而眉端輕輕蹙起,像沉入一個糾結而疼痛的人生。

床上那人呼吸一如既往平靜,也進入了夢鄉,面紗輕輕拂動,沒有人猜得到他夢中世界,看得見他面紗後的神情。

或許,沒有夢,沒有神情。

窗外,月光寧謐。

鳳知微很快知道了什麼叫衝動犯傻的後果。

不光是睡覺睡腳踏,還包括諸如以下教訓——顧少爺金尊玉貴,嬌貴無比,比如他的衣服質料,不能厚重不能粗劣,必須輕薄柔軟,越輕越少越好,彷彿另一層肌膚一般熨帖,比如衣服必須毫無褶皺,有一點不平都不行,如果哪天衣服不對勁,他會直接將負責給他打理衣衫的鳳知微扔出去。

對,負責打理衣衫,不僅如此,鳳知微還徹底的淪為了日常雜事、整衣漿洗之類的一切事務包干者,這些事指望燕懷石是不可能的,那少爺能將自己打理好就不錯,而顧少爺,哪怕衣服洗得有一點不乾淨,都能將鳳知微從屋中扔到屋頂。

鳳知微悲哀的想,果然便宜的隨從不能牽,這哪是她的伴當?這明明是她大爺。

此刻她將滿是皂角沫子的手從盆裡抽出來,低眼看著盆裡昂貴而柔軟的長袍和褲子,十分惡意而曖昧的想——為什麼從來沒有洗到過顧南衣的褻衣?

這麼一想,臉上便泛了淡淡的紅,隨即聽見清越鐘聲,她擦擦手,取了書本去上課。

她分在政史院,一路過去,人人側目——她是近期本書院迅速躥紅的學子——她的神秘隨從給她增添了很多人氣,據說書院有人打賭,賭顧南衣面紗下一定是個麻子臉。

對,麻子臉,比麻子還坑坑窪窪的人品!

不過她對書院的授課還是很感興趣的,書院學風開明,所學駁雜,並不僅限於經史子集,有時甚至還有政論課——針對前朝乃至當前時事的討論課,雖然比較隱晦,但也令人十分受益,授課先生多半不介紹身份,只給一個含糊的姓,但是據說——又是據說,有些先生身份不同尋常,不僅有當代大儒,可能還有一些朝廷清貴文臣。

今天這課便是政論,鳳知微最感興趣的學業,白髮蒼蒼的胡先生,提出了一個新的論題。

「大成守盛十三年,厲帝四十壽辰,諸皇子獻禮,其中遠鎮邊關深受帝王寵愛的四皇子,因為陛下屬相為馬,也十分愛馬,便千辛萬苦尋來一匹絕頂驪駒,重兵保護遠送而來,此禮必將極得陛下歡心,而當時皇帝還未立儲君,四皇子呼聲很高——請問諸位,若你為其他皇子幕僚,應該如何為本主建議,應對此事?」

滿堂靜了一刻,眾家出身不凡的學子,被這個直接而又曖昧的問題震得驚了一驚,鳳知微垂下眼睫,大成厲帝根本沒有活過四十歲,厲帝的四皇子十分孱弱根本沒有戍守邊關過,這說的到底是哪一朝的皇帝皇子哪?

今兒這問題,詭異哪……

要不要回答?

她默然沉思,沒注意到四面氣氛特別,而屋外樹蔭處,不知何時,半隱半現也出現了一個人影。

「尋更好的禮,力壓一頭!」靜默一刻後,有人大聲道。

一半人紛紛贊同,老先生捋鬚不語。

「交聯近臣,在馬上做手腳!」

眾人露出想笑又贊同的表情,老先生微微搖頭。

「殺了那馬!」

聲音清脆殺氣騰騰,滿是一往無前的決心,眾人被震得紛紛回頭,鳳知微一轉身,便看見一張清麗的臉。

那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一雙眼睛寶光璀璨,帶著刀鋒般的銳氣,眉目間輪廓卻有點不協調的僵硬,似乎也易了容,她凝目在那少年臉上看了看,隱約覺得,那張臉總體輪廓,竟然有些熟悉。

《凰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