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後來,擢英卷便成為不可逾越的代名詞,天下士子景仰渴望,卻高不可攀。
也因為失望太多次,皇帝漸生厭倦,之後便頒了聖旨,沒有把握答擢英卷者,不得輕言相試,否則以欺君罪論斬。旨意一下,從此擢英卷再無人敢於捨命問津。
此時捧出來,也只是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做個樣子而已。
金絲織就的擢英卷在風中飄搖,如一架可攀青雲的黃金階梯誘人眼目,眾人眼光熾熱,仰高脖子,卻不敢走近。
鳳知微突然心中一動。
事到如今,欲圖韜光養晦已不可得,在小命立即完蛋和出頭露面可能招禍之間,她寧可選擇後者。
生或死,且一博,如不在懸崖下粉身碎骨,便是坦途上康莊大道。
寧弈,這可是你逼的——
台上金榜在風中飄搖,舉著金榜的太監手都舉酸了,隨即聽見簾後皇帝淡淡道:「看來今年還是那結果,收起來吧。」
太監正要收起,忽聽底下一人高聲道:「我來!」
官棚裡,突然決然站起單薄的青衣少年,迎風而立衣袖獵獵,正是鳳知微。
她在萬眾灼灼目光裡坦然而立,並不急著上前,而是先回身,對著欲待阻止卻又無法阻止,因而眉宇沉凝的寧弈,一笑。
這一笑如前溫柔,溫柔之底,卻突然生出剛毅凌厲的氣質,那是掩藏於性格深處,唯瀕臨絕境時才自然展露的霸氣,雖千萬人吾往矣,你且給我乖乖看著——
王爺,多謝招待,再會,再會。
寧弈看著那少年立起,喊話,轉身一笑,直至決然離開。
不知怎的,心中最初湧起的並不是獵物逃脫的憤怒,而是莫名的不安,像是看見籠中的鳥振翅飛出,於半空間身姿一轉,突然就蛻變成凰。
又或者,是一隻一直收斂羽翅的鷹,只等著某個時機掣雲而去,再俯衝而下,給他一擊?
搖搖頭,將這荒唐的想法揮去,他慢慢後靠在椅上,瞇著眼,看著那人挺直面向金榜而去,背影清瘦如月半彎。
自尋死路,也好……
明明應該高興的。
然而眉宇間總有霾雲層層,散不開。
鳳知微行到台前,隱約聽見底下有人驚呼,依稀是林韶的聲氣,他似乎想衝出來,卻在台下被人拉住。
眾人此時看她的目光,也不再是先前的艷羨嫉妒或不屑,而是一種惋惜和驚異——驚異有人竟然自尋死路。
擢英卷,歷六百餘年,至今無人能懂能解,早已在人們心中形成根深蒂固的觀念——那是天書,非凡人所能答。
鳳知微目光澄明,視各方怪異視線於無物,坦然上前去。
白紗後有人微微「咦」了一聲,原本懶散閒聊的皇親貴族們紛紛直起身探頭張望,對這多年來第一個大膽問津擢英卷的小子十分好奇。
「知道規矩嗎?」捧著金絲長卷的太監拉著長調,斜睨鳳知微。
「不能答,毋寧死。」鳳知微一笑。
這話語氣沖淡,含義卻震得上上下下齊齊一驚,官棚裡寧弈坐直身子,皺起長眉。
以和風細雨態度行雷霆凌厲之事,這種風格,很像一個人啊……
太監偏頭看了看紗幕內,得到指示,將金絲長捲上覆的明黃鮫紗掀開。
長卷三折,每折一題,雖然以往無數人試圖答過,但是按照朝廷律令,無論誰看過題目都不得對外洩露,所以這題目依舊對天下人保密,無數人好奇的目光,刷的投了過去。
鳳知微一眼落下,臉上的神色……很精彩。
第一題。
「松下為什麼沒有索尼強?」
費了好大勁兒,鳳知微才忍住嘴角抽搐——這就是名垂六百餘年的天下第一卷?這就是號稱答題者必為無雙國士的擢英卷??
是啊,能答出來的,真的是無雙——這本就不是這世間的問題吧?
此時所有人都緊緊盯著她神情,看她挑眉咬唇,一副艱難隱忍被題目問倒的模樣,都覺得意料之中,卻又隱隱失望——還以為今日能出現奇跡呢!
寧弈以手支腮,遙遙望著鳳知微,這一刻的結果雖然也在他預料之中,然而心情卻並未變好,那種壓抑而失落的沉霾感,彷彿莫名更重幾回。
月白銀竹的衣袖垂落,被風輕輕拂在頰邊,涼而軟,恰如此刻心情……這個兼具小狡詐和大智慧的人,真的就這麼被他逼得輕狂一擲,折戟沉沙於此地麼?
正沉吟間,忽見台上那人展眉一笑。
那一笑突如其來,明明面容只算清秀甚至有些僵木,但目中神采剎那間如日出東海,光耀天際,灼然至不可逼視,平常容顏,頓時絕代風華。
他被那目光中笑意眩惑,怔了怔神,一怔間見那人竟然毫不猶豫上前,就早已備好的筆墨,刷刷幾下,筆走龍蛇,隨即含笑,一讓。
太監不敢置信的過去,不敢看那答案,雙手取了奉入白紗,紗內,應召而來的一大批翰林院最有學問的學士庶吉士們呼啦一下圍攏過去,捧著鳳知微的答案直著眼看了半天。
答案很簡單,很古怪,比題目還古怪,是一堆歪歪扭扭的「符號」——panaonic。
眾人瞪大眼望了半天,無解,又去看那天下第一才子,辛子硯扭曲著風情萬種容顏,悻悻道:「我不是道士,看不懂鬼畫符!」
只好派人飛馬去宮內取珍藏的答案——答案因為向來用不著,忘記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