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人想得更深遠些——太子平庸,諸皇子勢大,朝臣各有派系,廢長立賢之說從來就不曾休止,前些日子太子寶印被停,更是令諸皇子蠢蠢欲動,諸子爭位非皇朝之福,皇帝卻總也沒有動靜,如今青溟書院是太子門下,老爺子玩這一出,無形中便是對皇子黨們的一個警告——太子榮寵未衰,可止!
如果國家需要一個國士,那麼這小子就算隨便畫幾下,那也是國士!
甚至有人開始琢磨——這是不是串通好了?
暗潮洶湧,面上卻和樂熙熙,都對鳳知微含笑相迎。
鳳知微不卑不亢坦然以對,天生雍容風度,看得原本心存疑惑的諸大佬們又開始懷疑自己的懷疑——看這模樣,還真挺國士的。
幾個皇子都將目光投了過來,不過這目光就未必懷什麼好意了——青溟書院出的人才,自動算太子的人。
寧弈坐在一邊,已經恢復了平靜,慢條斯理飲茶,長長眼睫垂下,掩蓋淡淡笑意。
好,你好,絕境裡居然真能給你走出條路來,不過……就怕脫了懸崖險,卻遇死胡同!
因為是臨時覲見皇帝,又因為被套上了「國士」之稱,所以覲見的禮節相對簡單,皇帝太子也顯得禮賢下士十分隨和,尤其太子,牽著鳳知微的手噓寒問暖,簡直讓人以為他和鳳知微暌違多年不勝思念,鳳知微被他濕膩綿軟的掌心弄得十分不適,便微笑著,不動聲色的試圖一點點脫出來。
她還沒乾坤大挪移完,有人已經不耐煩了。
「讓開!」
一聲冷叱剛才還在場外,尾音沒結束便已到了堂下,恍惚間眾人只看見一道天水之青的影子,像天際脫曳而出的一抹星光轉瞬便至,所經之處十丈之外大樹樹葉無聲浮起,再在那抹影子之側團團一收,像天地間鋪開了巨大的淡綠折扇,將天外來客,扇過蒼穹。
「有刺客!護駕!」
四面守衛的御林軍和皇帝近衛長纓衛齊齊呼叱,躍起阻攔,然而連那團風的邊際都沒擦著便四散被揮開,滾葫蘆似的滾成一團,無數甩著紅纓的精鋼長刀四面迸射,日光下閃著刺目的光。
卻有一道深黑褐紅的人影,無聲無息自辛子硯身後突然冒出,抬手就去截那道天青之影,那人手一伸出,漫天碧影頓時一收,然而天青之影似乎對他有忌諱一般,竟然從詭異的角度一扭,避了過去。
這一避,剎那千里,已經到了鳳知微身前。
「唰」一聲,一道金光打來,風聲凌厲直襲來者面門,是寧弈瞬間將手中茶碗擲出阻擋。
來者手一撥,茶碗呼的飛回,難得這一來一去,盞中茶水,竟滴水不漏。
這幾番攔截幾番動手都只在眨眼之間,更多人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已經到了鳳知微身前,長長衣袖一伸,雪白手指乍現又隱,已經將鳳知微從太子魔爪下奪了過來。
太子驚惶的啊啊大叫,身子往後一仰,卻被一人輕輕扶住,那人立於太子身前,側身擋住同樣面露受驚之色的皇帝,這才輕叱道:「大膽!拿下!」
正是寧弈。
而牽走鳳知微的,自然是酒醉方醒的顧家少爺。
御林軍和長纓衛都趕了過來,刀出鞘箭在弦,齊齊對準了顧南衣。
顧南衣看也不看,拍開太子的手,抓走鳳知微,漠然道:「我的。」
「……」
鳳知微心中只想號啕大哭——顧少爺你是在保護我還是為難我啊,你早不出現遲不出現為什麼偏偏在塵埃落定時才冒出來啊……
還有,什麼叫「我的」?
鳳知微認為,顧少爺這句話一定又是省略式,中間應該加上幾個字,諸如「我保護的」「我跟隨的」,或者就像那冊子主人經常說的「我罩的」之類的,才對。
這樣子說,會誤會的!
寧弈自從顧南衣出現,那臉色便十分精彩——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當初那混賬女人,就是和這人一起失蹤的!
那次那混賬女人和這人一起傷了他,這次這混賬女人和這人一起壞他事。
難怪一直覺得這小子感覺熟悉,原來是她,是她——
盛怒之下,寧弈神情比平日更靜,呼吸比平日更緩,微微斜挑的長眉下黑玉般的眸子,看顧南衣的眼神像在雪地裡埋了千年的針。
這針從看見顧南衣出現就破膚而出,直至那句直接而又強大的「我的」,而磨礪至最尖銳。
鳳知微突然打了個寒噤,覺得這四周怎麼一眨眼就冷了這麼多呢?
再一抬眼看見寧弈臉色——美貌風流的楚王殿下,他人前散漫自如,她面前深沉冷凝,但是從來就沒看見過這樣的神情,彷彿隨時都能擠出無數冰珠子,劈頭蓋臉就對她砸下來。
算了……她和他八字不對,他愛怎麼生氣就怎麼生氣,當務之急,還是救顧南衣吧。
看著癱在椅子中兩眼發直的太子,再看看神情平靜護在皇帝身前的寧弈,鳳知微在心中歎了口氣,退後一步,躬身道:「陛下,殿下,草民朋友這幾下江湖把式,可還看得麼?」
這話一出眾人一愣,太子終於緩過勁來,狐疑道:「你的……朋友?」
「山野之人不通禮教,衝撞陛下罪該萬死。」鳳知微低眉斂目,恨不得把顧南衣不能做到的恭謙全部由自己一人表達出來,肅然道,「只是學成文武藝,便但望賣與帝王家,草民這朋友素來仰慕朝廷教化,雖因心性純樸不知進退,卻絕無犯駕之心……伏祈陛下聖心明鑒垂憐。」說著便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