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試圖闖宮失敗後,他便被不斷逼迫著向東宮範圍內縮,天盛帝要把一切爭鬥留在東宮解決,鮮血可染東宮,不可染正殿朝華。
皇帝看來很平靜,拉著鳳知微在大帳下棋,鳳知微輸兩局必贏一局,皇帝很滿意。
軍報不時送過來,天盛帝不動聲色的看,燭火下眼神平靜,每道皺紋都皺得滄桑而緊。
鳳知微的心,也如這冷玉棋子一般,微涼。
這沉潛如淵帝王家。
棋下到半夜,一騎快馬踏破夜色而來,隱約一路唱名報進,天盛帝端坐不動,啪的下了一子,動作似乎力度過大,燭火顫顫欲熄。
鳳知微無聲暗歎,起身告乏,「微臣不勝棋力,陛下饒我!」
天盛帝笑起來,拂亂棋子,鳳知微立即告退,走到門口卻聽見皇帝歎息:「一起聽聽吧。」
心中一緊,卻不敢推辭,她低眉斂目:「是。」
一抬眼看見皇帝眼神疲倦,恍惚間想起那日屏風後眾皇子攻擊寧弈,他也曾露出這樣的眼神。
火漆密封的軍報遞上來,天盛帝看罷,眉梢突然抖了抖,隨即怒拍桌案。
「混賬!」
太子不知道發了什麼失心瘋,悍然以火炮轟平東宮外牆,東宮明宜宮,本就是皇宮一部分,後來象徵性以牆隔過一片單獨區域,這一轟,他不退反進,直入皇宮,那批逼入死境自知無幸的侍衛和戍衛營殘餘,凶性爆發,在宮中大肆燒殺,並挾持十皇子和韶寧公主為質,口口聲聲要天盛帝給個公道。
桌上燈燭被震落,軍報騰騰燒起,煙霧中天盛帝神色暴怒——他瞭解太子,知道這兒子膽量一般,按說掀不起大風浪,又指望和太子交好的韶寧能夠勸勸她大哥,所以才沒有帶走兒女,不想太子喪心病狂,連親妹都不放過!
幾位老臣聞訊趕來,神色震驚,對於太子這種費人疑猜的大膽,卻無一人為他尋找理由,都說人心難測,太子身側最多小人,又說太子臨事瘋狂,陛下如此恩重,竟能如此辜負!
鳳知微冷眼看著,想起東閣大學士的兒子,正是曾被顧南衣折斷手指的那位姚公子,以往好幾次,都在寧弈身邊看見過。
天盛帝發作一陣,慢慢冷靜下來,突然沉聲道:「魏先生。」
來了……鳳知微暗暗叫苦,還是躲不過去啊,快速離開青溟,隨皇帝避在大營,萬軍在側該用不著她吧?不想出了這事。
顧少爺那天就不該露那一手啊,如今可算被人惦記上了。
一刻鐘後,一千虎威軍帳外相侯,鳳知微無可奈何爬上馬,哄顧南衣:「咱們喝酒去。」
顧少爺原本是不喜歡半夜爬起來的,聽見這句立即要求:「那天那種。」
鳳知微繼續哄:「淳於猛有,帶你去找他。」
顧少爺似乎很高興,順手採了根草葉,一折兩段,遞給她以作獎賞。
鳳知微一咬——苦的。
將苦草叼在齒間,鳳知微在馬上顛啊顛,心中卻在回想臨別時天盛帝的話,這深沉帝王彼時眼神擔憂,對她諄諄叮囑:「務必救得公主。」
未曾想天盛帝對韶寧,還當真有幾分慈父之心,這也許是寧氏皇家,僅剩的親情了吧?
快馬回城,帝京已經戒嚴,皇城內所有衙門都有虎威軍駐紮,這支軍隊,天盛帝還是大成王朝外戚的時候便已經掌握,軍中統帥胥元良和副帥淳於鴻,都是從龍有功的開國老臣之後。
西華門煙塵滾滾,喊殺震天,寧弈領旨同胥元良在猛攻太子殘軍,而太子被圍在南宮天波樓,韶寧和十皇子正和他在一起。
鳳知微攏袖坐於馬上,遙遙望著血色火光中的皇城一角,暗紅的光影投射在她臉頰眼眸,有種水色潤澤的光艷。
她並沒有將那一千虎威軍投入戰場,更沒有帶著顧南衣闖軍救人,而是靜靜的,等。
過了一會,寧弈果然策馬過來,無聲在她身邊停下。
一對男女,默然駐馬,遙看那一角流血廝殺。
「有些人不能活。」半晌,寧弈淡淡開口。
「有些人也不適宜死。」鳳知微對他一笑,「比如,人質。」
「你救出寧霽。」寧弈長眉皺起,「也足可向陛下交代。」他頓了頓,平靜的道,「我會保得你。」
鳳知微相信這句話,卻默然不語,這是她第一次和寧弈進行利益交換談判,心中卻有幾分淡淡的涼。
寥寥幾語,決人性命,寧弈若無其事是應該的,但是自己,為什麼也這般坦然平靜?
老皇涼薄,楚王深沉,她既已入了這爭鬥圈,先要保住的,只能是自己。
原來她也是天性涼薄人。
「別讓我失望。」火光躍動裡那人笑意華艷,「否則,你會絕望。」
那笑容意味深長,墨玉眸裡浮漾著一些連鳳知微都看不懂的東西。
鳳知微撥轉馬頭。
「別讓我絕望。」她回眸一笑。
「否則,我會瘋狂。」
立馬天波樓外圍,鳳知微觀察著局勢,太子固然手持人質負隅頑抗,但以寧弈手中掌握的軍力,攻下天波樓實在是很容易的事,然而他以投鼠忌器為名,並不猛攻,只慢火熬煎,存心要熬盡太子信心,熬出最後瘋狂,逼得他孤注一擲,最好與韶寧同亡。
如果沒猜錯的話,太子身側親信,定有寧弈耳目,寧弈的後手綿綿不絕,剛才的談判,只不過怕她帶著顧南衣去搗亂而已。
若不是天波樓軒窗四敞,裡面動靜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只怕太子和韶寧,早已屍橫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