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中一絲風也沒有,內侍們舉著粘桿,小心的粘著聒噪不休的知了,以免驚擾了本就心情煩躁的陛下。
御書房的動靜隱隱傳出,內侍們對望一眼,眼神驚懼。
「混賬!」天盛帝將一封奏簡扔下,惡狠狠的砸在一人臉上,「你出的好主意!」
跪著的人滿面驚惶的抬起頭來,是五軍都督秋尚奇。
因為「馬市」一策失敗,大越似乎看出了天盛朝廷無暇他顧,越發變本加厲,邊境百姓不堪其擾,紛紛向內地逃竄,大量邊民湧入內地城鎮,給當地治安也帶來無數隱患,大越更集結兵馬,有大舉入侵之勢。
天盛帝怒火無處發洩,全部怪到了當初建議「馬市」的秋尚奇身上。
秋尚奇暗暗叫苦,卻也無處推脫,他抬頭看了看天盛帝書案前,面色無波為各地奏章寫節略的鳳知微,無聲歎了口氣。
他很想推卸責任,但是這計策本就是他自己的,當日魏先生來府拜訪,在他書房坐了會,翻了幾本書便回去,他收拾時在翻開的書上看見了前朝大成對付邊境戎族的手段,心中一動,便有了此策。
如今,能怪得人家什麼來?怪人家翻了自己書?
「臣辦砸了差事。」秋尚奇連連磕頭,「區區大越,竟敢犯我天盛,請陛下容臣將功贖罪,率我天盛兒郎,讓這干狂妄宵小立斬馬下,方知我天威不可犯!」
天盛帝瞇起眼睛,不置可否,半晌道:「先退下。」
秋尚奇小心退出,看看層雲翻滾的天際,心想自己一把年紀,難道還要遠戍邊境,出兵放馬嗎?
御書房內,天盛帝久久沉默不語,突然問:「如何?」
書房內幾位閣老面面相覷,隨即紛紛道:「陛下,不宜輕啟戰端……」
「化外之民,以懷柔威德鎮撫為上……」
「前太子逆案未畢,再興戰事,有傷百姓安定之心……」
天盛帝臉色越發陰沉,眾人漸漸住口,四顧不安。
御書房首座坐著寧弈,他原本是來回報京畿水利事務的,正遇上議事,便被留下旁聽,烏髮玉冠的男子神色淡定,含笑傾聽。
鳳知微就在他身側不遠的几案上幫天盛帝磨墨,垂目斂容,神情比他還淡靜幾分。
自從寧弈跨進御書房,兩人誰也沒看誰一眼。
此時天盛帝面色不好,寧弈突然開口笑道:「父皇不妨聽聽國士先生意見。」
眾人目光唰的一下轉向角落裡的鳳知微,有人面露譏嘲之色——楚王殿下這國士兩字,聽來實在有些曖昧啊……
鳳知微不動聲色,擱下筆站起,靜靜道:「戰,又不戰。」
「何有此說?」天盛帝目光一亮。
「越國民風桀驁,向來不甘臣服,多年來和中原沒有戰事,早已忘記當年被我天盛驅逐出中原的狼狽,卻只記得這大好世界被天盛皇朝佔去,蠢蠢欲動自在其中,不馴者,當以威加之,教訓必須要給。」
「唔,繼續。」
「然越國以遊牧民族出身,騎兵甲天下,來去如風,一戰勝之不難,要想連根剷除傷其元氣,不易。」
內閣首輔姚英皺眉道:「魏知,你繞來繞去,句句都是空話。」
鳳知微瞄了這位老資格的首輔一眼,這位楚王派系的老臣,本來就因為兒子的事和她有過節,如今一個屋子裡辦公,更是時時處處針對她,恨不得早早將她一腳踢開。
「是,老相。」她溫柔一笑,態度恭謙,「魏知才薄學淺,不敢在諸位面前賣弄。」
「才薄學淺才需要歷練,繼續。」天盛帝皺眉,「姚英,你天朝耄老,首輔大臣,怎麼一點耐性氣度都沒有?」
姚英碰了一鼻子灰,悻悻住口,暗罵這小子走好了韶寧公主的門路,哄得陛下另眼相看。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野草燒盡明春又生。」鳳知微道,「兵馬可以再征,武器可以再造,幾場戰役不能令彪悍的大越心死,不如……弱其民!毀其器!控其國!」
天盛帝眉心一動,急速道:「講!」
「與其死死防守,不如大開邊境。」鳳知微道,「秋都督馬市的建議,其實方向沒錯,只是時機不對,大越近年來驕縱怠慢,開馬市只會讓越國以為我朝示弱,更漲驕橫之心,應先戰!以重兵壓陣,一戰而奪其志,然後,再互市。」
「越說越荒唐!」姚英怫然不悅,斥道,「既然戰了,還互市什麼!不趁勝追擊,豈不貽誤大好戰機。」
「姚老,陛下剛才說了,廣開言路,讓年輕人歷練歷練嘛。」一旁山羊鬍子的次輔胡聖山,笑瞇瞇接了一句。
鳳知微含笑稱謝——老傢伙就是當日青溟書院政論課的胡夫子,雖然也是楚王派系,卻很少難為她。
「要互市。」她笑瞇瞇氣死人不償命的道,「一旦大越臣服,咱們還要用力的互市,絲綢、瓷器,藥品,糧食,舉凡大越沒有的,除了武器,咱們都毫不吝惜提供,同時將內地罪民北遷,允許與越國通婚。」
「胡說!」這回眾人紛紛斥責,「我天盛子民血統高貴,怎能和化外野民混淆!」
「大越多年來因為生活於貧瘠土地,與天相鬥與貧窮相鬥與侵擾不休的草原部族相鬥,養成桀驁不馴勇猛好鬥品性,而這些自稱為大鵬神後代的漢子們,一旦娶了嬌柔的中原女子,領略了漢民的安定富足,學會了農耕和經商,擁有了自己的財產,吃慣了豐富的中原食物,依賴慣了各色的藥品……他們是否還能擁有當初的血性和耐力?是否還能做到在戰場上,死而後已,不惜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