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二策呢?」她說得快,天盛帝接得更快,微微傾著身子,要不是顧忌著帝王體尊,看樣子就打算奔下來了。

「羊毛。」鳳知微道,「南海燕家長年行商海上,曾帶回該國的一種長毛羊,這種羊的絨毛密而厚,紡線織布後輕軟溫暖,比我們冬天常用的沉重的棉布要好很多,但是因為這種羊不適應南方濕熱氣候,而且閩江織造司害怕本地棉麻紡織受到衝擊,也一直阻擾燕家推廣,如今不妨將這種羊養到氣候水土都十分適宜的北方,一旦成了氣候,不僅有利於我國民生,對大越的經濟,也必將成為鉗制。」

「至於如何令喇嘛教和羊毛推廣……」鳳知微仰臉一笑,「在座各位老相都是能臣幹吏,必有極好計策為陛下分憂,魏知便不僭越了。」

才能盡顯,而又極有分寸,座上都是簪纓貴臣,一瞬間無論敵對或是支持,心中都流過這句評價。

而那少年立於莊嚴華貴的皇家御殿,天下軍機總決之地,一眾一言可決天下大勢的人中龍鳳前,猶自神采飛揚,光芒熠熠,神情間貴而不矜,謙而不卑,如玉樹琅琅,超拔於九霄之上。

眾人微傾身,不自覺的仰望,眼神裡光芒閃動——此子才識超卓,必有飛黃騰達之期!

此子鋒芒太露,恐將折於中途!

此女藏拙作風突然大改,不著痕跡就將燕家推向前台,小心!

最後一種想法,自然是尊貴的楚王殿下一人,他端坐座上,注視那如狐女子,一抹笑意凝在唇邊,美而沉艷,如午夜綻放的妖紅曼陀羅。

天盛十五年六月,五軍都督秋尚奇受封征北將軍,率軍二十萬北上。

同月,戶工二部受帝命,與南海燕氏在京代表秘密磋商英吉利長毛羊引種推廣一事,燕氏代表自願在開初三年無償提供英吉利羊,三年後再取利三分,燕氏的大方令帝心甚許,賜為皇商,總領南境諸業與京城商貿往來。

兩件事都和鳳知微有關,但明面上卻看不出。

關於征北主帥人選,朝中也是爭了個面紅耳赤,因為此去必得大勝,卻又得在勝後懷柔,所以主持此事的主將既需勇猛善戰,也得老成持重,這幾乎是兩個相對立的條件,而天盛開國後,疑心病極重的天盛帝將開國老將免的免殺的殺,幾乎消耗了個乾淨,爭到最後,天盛帝還是令秋尚奇將功折罪,又拜淳於鴻為副帥,也算平衡了幾方勢力。

待罪出征的人,是很難豪情滿懷的,秋尚奇心中忐忑,便去拜託鳳知微這個「世交之後」,在他離京後,對秋府多加看顧。

「世侄。」幾日之內添了許多白髮的秋尚奇,和鳳知微執手相看淚眼,殷殷叮囑,「朝中局勢複雜,你那幾位兄弟不懂事,老三又剛授了虎威大營校尉一職,府裡內外,還得勞你多看顧些。」

秋尚奇一雙老眼殷殷看著鳳知微——如今的魏知,雖然滅越二策還未生效,一時也不便封賞,但誰都看得出,陛下對這少年英傑十分欣賞,飛黃騰達指日可待,而秋家幾位公子爺都不太成器,靠恩蔭進了虎威大營,整日飛鳥遛狗游手好閒,早先秋家依附五皇子門下倒也安穩,如今五皇子被變相逐出帝京,五皇子一系都在韜光養晦,呼吸都不敢大聲,此時不早日攀上大樹,秋尚奇怕自己一旦倒台丟命,甚至沙場馬革裹屍,餘下那麼大家業,怎麼辦?因此一意交好,指望著魏先生能念著「故舊之交」,將來對秋府多加看護。

「世叔放心。」鳳知微誠懇的道,「秋府就是我的家,秋府子弟都是我兄弟,但凡有我的,必有他們的。」

又掏出一個錦囊,遞到秋尚奇手中:「世叔到了越邊倉闌城,再打開吧。」

秋尚奇大喜——魏知智慧,舉朝皆知,這定然是錦囊妙計了!趕緊珍重的收進懷中,和鳳知微依依揮別。

大軍開拔,一路遠行,終於在快到千里外邊境倉闌城時,秋尚奇忍不住,偷偷打開了錦囊。

隨即二十萬大軍突然看見他們的主帥,大叫一聲口吐鮮血,從馬上栽下。

風捲動錦囊內的小紙卷,悠悠飄起,落入倉闌河中,紙捲上秀麗字跡,從此湮滅,再無人看見。

「秋府就是我的家,秋府子弟是我兄弟,你夫人是我舅母,你是我舅,從今之後你們的,就是我的,恭喜恭喜,多謝多謝。」

「鳳知微頓首。」

從魏學士府到秋都督府,區區數十步距離。

鳳知微用自己的步子,不急不緩的丈量了那十幾步,走得雲淡風輕,似乎這數丈距離,確實就是這麼輕易的過來的。

沒有那被逐出府,沒有那雪夜漂泊,沒有那妓院托身,沒有那當街被誣,沒有那青溟追殺,沒有那風雲暗卷,皇朝逆案中的順勢而上站穩腳跟。

她身後跟著燕懷石和淳於猛,燕懷石看起來比她還意氣風發,英吉利羊毛引進一事和戶部已經談得差不多,前日他一封家書捎回南海,當即燕家就奔來了幾位地位高的長輩,想必對他很有褒獎,燕公子眉梢眼角,都恨不得寫滿「人生得意」四個字。

淳於猛最近授了長纓衛策衛騎曹參軍一職,長纓衛「勳、羽、策」三衛中,策衛最親信最接近皇宮大內,可以宿於內廷,本來他還進不了策衛,但是一場動亂,長纓衛被清洗,空出許多位置,他爹又拜了征北副帥,淳於大爺混個肥差,自然不在話下。

經過這一場動亂,被鳳知微按住了延遲去長纓衛報道而逃脫一場麻煩的淳於猛,對鳳知微佩服得五體投地,鞍前馬後,寧做小廝。

《凰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