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有種人只允許自己時刻光華無限出現於人前,不願被人看見背後的落盡繁花。
她原本站在晶壁之前,不知道怎麼開啟,這一退,正好退到了那水晶美人懷中,不知觸到了哪裡,那美人手臂突然一動,隨即晶壁無聲滑開。
鳳知微回首,看見水晶美人姿勢已變,雙手環抱,螓首微偏,幾分旖旎幾分誘惑。
她呆了呆,隱約覺得這個設計有點猥褻下作,這水晶像雖然只是玉像,但那美人眉目端雅高貴,這種姿勢看來實在有幾分褻瀆。
晶壁拉開,鳳知微才發覺這裡是一個假山,對外的那一面晶壁塗了一層淡淡的綠色,仿若青苔的顏色,從裡面看外面不受影響,從外面看起來卻很容易當成假山壁,難怪橋上寧弈沒有發覺她。
晶壁滑開那一刻,寧弈終於有所感應的回首。
雨幕成簾,他在簾那頭的橋上,望她。
飛雨成絲,她在簾這頭的橋下,仰首回望。
水光斜織豎織,像此刻綿綿密密的心情。
目光若成了絲,這一刻也是雨絲,無形無色而又微涼悠長,剪不斷扯不脫的牽連在天地間。
良久,寧弈扶著橋欄緩緩站起,步下拱橋,一步步向她走來,雨水成流的從他微微蒼白的頰上滑下,洗得發更黑眉更濃眼眸更幽深,唇色那般白,在雨珠的浸潤下,彷彿失卻了所有的溫度。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他走到鳳知微身邊,似乎想問什麼,目光突然落在了她身後的晶壁,臉色頓時一變,一閃身繞過鳳知微,進入地道。
他發現晶壁時鐵青的臉色令鳳知微有些不安,跟著轉回去,卻見寧弈怔怔望著那水晶美人像,嘴唇抿得極緊,毫無血色。
他看那像的目光,幾分疼痛幾分懷念幾分欣喜幾分回憶,交織成複雜至難以言說的眼光,鳳知微看著那樣的神情,再看看那美人眉目,心有所悟。
寧弈那樣怔怔看了良久,終於極其小心的上前一步,顫顫的伸手想去觸摸水晶像的臉,手指伸出極輕極小心,彷彿怕力度重了,眼前這一切就會如夢境般破碎。
然而這一步走近,他目光一掃,才發現那水晶像的特別姿勢。
寧弈怔住,又仔細看了一眼。
隨即他眼底忽然泛起深濃的怒氣,像暴風雨到來之前的海面,巨浪豎起橫濤拍岸,洶湧似要將天地淹沒。
「嚓!」
白光一閃,彷若驚電,嘩啦啦一陣裂響,華光幻影炫人眼目,鳳知微驚得後退一步,心中哀歎那價值連城的水晶像從此湮滅。
腳步移動發出碎裂聲響,踩著地面一堆碎晶片,而對面,寧弈長髮披散拄劍而立。
晶壁已被毀去半邊,那水晶像卻完好無損,寧弈最終沒有捨得毀去那也許是世上僅存的像。
他長久的立著,長長睫毛垂落,從鳳知微的角度,只看見他下頜的線條精緻而蒼白。
地道內極靜,她卻彷彿只能聽見自己一個人的呼吸,這種感覺連同他極致的蒼白,都令她驚心,她忍不住上前幾步,想要做些什麼。
剛剛走到寧弈身前,他突然倒了下去。
雨下得兇猛,天地間一片隆隆之聲,鋪了條石長滿青苔的地面濕滑得厲害,鳳知微艱難的背著寧弈從假山出來,剛探出頭,立即被迎面的雨打了個透濕。
她抹一把雨水,暗罵自己,真是的,跑進地道躲什麼雨呢?白費功夫,命中注定就是要被澆的。
又罵寧弈,真是的,沒事的發什麼瘋呢?保持一向的從容沉涼不好嗎?看樣子還得和她學學!
穿過這個院子,就是後院宮室,雖然廢舊,但是終究乾淨乾燥,也許還能找到藥品,對病人有好處,先前鳳知微對著暈倒的寧弈思考了半天,還是把他背出了地道。
雨幕如牆,滿地青苔暈開淡綠色的水泊,倒映著纖弱的身形,艱難的負著人,一步一滑,前行。
短短一截路,走了好一陣,雨大得人睜不開眼看不清方向,鳳知微幾乎是閉著眼摸到廊簷下的柱子的。
她舒一口氣,手指一扭扭開了上鎖的房門,將寧弈馱進正房,房間幽暗,所有的東西用灰布罩著,乍一看影影幢幢,像是無數沉默蹲伏的獸影。
鳳知微沒有將寧弈放在床上,他渾身濕透,往床上一放那也就是睡在水裡,她將寧弈放在椅子上,抱來一床被褥,將寧弈從頭到腳裹得嚴實,隨即把了把他的脈。
一把脈,鳳知微皺起了眉,寧弈並不像是簡單的淋雨著涼或急痛攻心,他右手肺脾命脈象洪沉大於左手心肝腎,很明顯肺脾曾受重傷,這是心境痛郁引得舊傷發作,如果不及時處理,只怕後患無窮。
他體氣寒涼,首先便要驅寒,不然只會加重舊傷。
鳳知微立在幽暗的室內,仰首向天,想了想,隨即閉起眼睛。
她把手伸進裹著寧弈的被窩裡,二話不說,脫。
鳳知微一開始動作很利索,漸漸便有些慢,耳根處微微泛起了紅,卻始終沒有停手。
地下堆了一堆濕透的衣物,看衣裳的件數,該脫的都脫了,不該脫的也脫了。
鳳知微的手,在從被窩裡撤出來時,突然停了停。
手指下肌膚一直光滑微涼,卻有一處微微隆起,她猶疑的摸了摸,確定那是一處傷疤,而且是十分猙獰的疤。
這大概就是導致他暈迷的舊傷了,只是天潢貴胄,皇族子弟,怎麼會有機會受這麼重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