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一看過去,不住用劍翻起趴倒的屍體,低喚:「殿下……」
「殿下……」
煙氣嗆得她不住咳嗽,呼喚聲裡她卻逐漸絕望——寧弈如果沒死,對方怎麼肯走?寧弈如果沒死,怎麼會不回應她的呼喚?
屍體一具具數過去,連驛站驛丞和兵丁的屍體都找到了,兩百一十二具,算下來,除了淳於猛寧弈,應該還有幾個長纓衛不在前面兩進院子。
只剩最後一進院子沒找,火勢已越來越大,最後一進院子最先起火,此刻已經完全被火包圍,鳳知微支著劍望著那裡,眼神中閃過一絲猶豫——這樣大的火,就算人在裡面也活不了,進去了還有可能害自己丟命。
然而那絲猶豫剛剛閃過,下一瞬她已經跳進了院子裡的水缸,隨即渾身透濕的爬出來,脫下外袍綁住口鼻,一邊咳嗽一邊迎著騰騰煙氣和灼熱火焰奔進去。
一進去她就知道自己奔進來是多麼的蠢,這麼大的火哪裡還活得下人!
幾乎是瞬間她濕透的衣裳便被烤乾,下一瞬逼人的煙氣熏得她眼睛紅腫淚流不止,頭頂的梁木吱吱嘎嘎響著,搖搖欲墜,不斷有燒斷的承塵橫樑轟然墜落,濺起無數火色星花,她在燃燒的傢俱間跳躍,自那些熊熊的斷木下拖出一具具屍體,每拖一具屍體心便一沉,發現不是之後又是一鬆,這樣又找又躲不過幾步,身上已經漸漸燃了火。
鳳知微絕望四顧——寧弈你在哪裡?
身側火舌一舔,一截烏髮被火燎著哧的融化在她頰邊,瞬間便起了水泡,她有些茫然的向後一退,腳突然踩著一樣東西。
低頭看也是具長纓衛的屍體,她先前看過的,只是此刻再看似乎動作有些奇怪,她轉目一掃,幾具屍體都在這附近。
這裡並不是正房,倒像個廚房,正對面有個爐灶,隔壁是存放雜物的偏屋,但從燃燒物來看,也沒有什麼可以遮蔽的地方,人為什麼都死在這裡?
他們屍體的姿勢,都是面朝外背向裡,倒像是護著什麼東西一樣。
鳳知微一邊拍打著身上的火,目光在屋內又掃了一遍。
那個爐灶……
不對。
鳳知微目光一閃,突然上前一步蹲下身,一把扣住了看起來很像爐灶口的鐵皮小門,猛地一拉!
「唰!」
一道雪光突然自鐵皮門後的黑暗中電射而出!
鳳知微蹲在鐵皮門前一尺處,身後是漫天火海無處可避!
「啪!」
千鈞一髮之際鳳知微狠狠關上鐵皮門!
砰然一震,厚如手指的鐵皮門上穿出一道槍尖,卡在門上,離鳳知微眼皮只有一寸!
如果她反應慢一點,這一槍便要了她命。
如果她反應錯一點,這一槍也會將她逼入火海。
這一刻的險,就連素來鎮定的鳳知微都砰砰心跳了一陣,當她看清楚那槍的樣式的時候,心中一喜。
長纓衛專配的槍!
「淳於!」她嘶啞的喚,「我是魏……」
鐵皮門突然打開,一隻手閃電般把她拖了進去!
對方的手其實並不如何有力,鳳知微卻完全沒有掙扎,確定了不是敵人,她便極度配合。
這一拖之間她隱約覺得什麼東西從身邊掠過,奪一聲釘在鐵皮門上,卻也沒來得及看清。
鐵門後依舊很熱,然而比起外邊的烈火成海來卻如天壤之別,空氣中有種森涼的氣息,鳳知微在一片黑暗中眨了半天眼,才隱約看清身邊的淳於猛,隨即不知道哪裡有綠光一閃,藉著那光她看見不遠處,寧弈背對她坐著。
鳳知微一喜便要奔過去,卻被淳於猛一把拉住,這一動腳她才發覺腳下滯礙,有流動水聲,愣一愣,道:「這……」
話沒出口又被淳於猛一把摀住,隨即她見淳於猛一邊死死摀住她一邊慢慢的抽那卡住的長槍,動作極輕,似怕發出一點聲音,她心中一驚,若有所悟——不能發聲?為什麼不能發聲?
寧弈為什麼始終不回頭?
對面又是綠光一閃,鳳知微霍然睜大眼睛。
她終於看清楚,那綠光不是什麼燈,而是一樣東西的眼睛!
那東西輪廓模糊,只有幼兔大小,蹲在寧弈對面,伸爪遙遙指著寧弈,一個小小的輪廓,不知怎麼那氣勢便有萬物之王的氣概。
那雙眼睛一開一合,每次開啟便都綠光一閃,綠得並不妖異,反而純正美麗,宛如春日碧水或極品翡翠,引人流連。
鳳知微也忍不住有點癡迷的望過去,眼前突然一黑,卻是被淳於猛又摀住了眼睛,隨即她便覺得自己眼淚唰唰的流了下來,眼睛一陣疼痛。
淳於猛的手忙得很,又要捂她嘴又要捂她眼,只好反手在她掌心歪歪扭扭寫:王爺不許出聲,也不能看那東西。
鳳知微望了望對面寧弈,他始終一動不動,磐石也似坐在那東西對面,鳳知微有點詫異,那東西一看就詭異得很,說不定便是那批人口中的「大王」,為什麼寧弈明明就在它對面,它也用爪子指著他,卻不動手?
再一看才發覺,那東西的爪子,一直在漫無目的的緩緩移動,覺得哪裡有聲音了,指尖一彈便放出淡灰色的細小物體,卻不知道是什麼。
原來那是個瞎子,那麼美麗的眼睛自己不能用,聽覺卻極靈敏,難怪寧弈一動不動,難怪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淳於猛還在她掌心寫:「那是閩南眼蠱,萬萬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