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還是笑呵呵的接著,關切的問她覺得怎麼樣,鳳知微看著那笑容,只覺得一陣發寒。
她面上含笑和那老漢寒暄,快步回到後房,推門時手指發抖,生怕一推開門就是兩具鮮血淋漓的屍體。
門開,寧弈和淳於猛都在,淳於猛睡得鼾聲四起口水橫流,寧弈沒有躺下,坐著,門開時肩背一緊,隨即放鬆。
鳳知微鬆一口氣,知道對方可能還在山下搜尋,還沒過來匯合,快步到淳於猛床邊便去搖他:「醒醒,醒醒!」
淳於猛卻不醒。
一身好武功,又在這樣的環境,卻還睡成這樣,不用說是有問題,鳳知微想到那茶水,暗暗懊悔自己警惕心還是不夠。
寧弈在一旁淡淡道:「不必管他,我們走吧。」
鳳知微霍然回首。
「那老漢一開口我就知道有問題。」寧弈言簡意賅,「暨陽山獵戶大多是早年北疆戰亂移民,口音偏北方,這人一口當地話反而露了行跡,而且態度也太大方。」
這人竟然連這也知道,鳳知微有幾分心驚,趕緊扶起寧弈,又去搖淳於猛,淳於猛似乎也知道不對,掙扎半天睜開眼,說了一句:「走……」又睡了過去。
鳳知微望著他,突然道:「你既然一開始就知道有問題,那為什麼不阻止他喝茶?」
「總要有人喝的,不然會引起對方疑心,更加麻煩。」寧弈還是那個神情,淡淡的不看她一眼,「你喝?還是我喝?我看不如淳於喝。」
鳳知微看著他,這人面容如花清雅似竹,這人心腸如雪心意如冰。
「你們走……」淳於猛滿頭大汗,掙扎著醒了,艱難的支著刀爬下床,先一刀斬在自己臂上,鮮血橫流間神智一醒,低聲道,「走——我擋著……」
寧弈回首,仔仔細細看他一眼,隨即道:「好。」
他端坐著,平靜的吩咐鳳知微,「從後崖走,這崖不高,我們可以爬下去,前面會被人堵個正著。」
鳳知微默然半晌,將兩隻筆猴掏出來,塞到淳於猛懷裡,隨即二話不說,扶起寧弈,從後窗爬了出去。
山崖濕滑,山風鼓蕩,鳳知微抓著寧弈的手,小心的爬出一截,她覺得他的手冰涼入骨,他覺得她的手滾燙入心。
滿地青苔滑膩無比,誰也不敢放手,手指緊扣著爬出一截,下方就是半截斷崖。
鳳知微俯身看著那崖,心想平日裡倒也不是問題,此刻自己有傷在身,實在有點難度。
忽聽遙遙一聲怒吼,是淳於猛的聲音,從幾丈外小屋後窗裡,悲憤的噴薄出來。
那聲音像一道利劍穿透夜色,震得四面碎石簌簌滾落山崖。
山風更烈,滌蕩無休,衣袂被風捲起拍在臉上,重而疼痛,屋內有人用生命吶喊廝殺掙扎,屋外兩個人伏在濕滑嶙峋山石上,一動不動,沉默無聲。
風涼得比冰窖還凍人幾分,兩人的亂髮散在冷風裡,一絲絲割著臉,那聲音割人肺腑的響著,卻在下一個剎那,戛然而止。
如爆發一般突然,沉寂得也突兀。
四面恢復了靜寂,卻是更為沉重壓迫的靜寂。
除了山風聲,似乎連呼吸聲都凍住,寧弈垂下眼,沒有表情,鳳知微扭過頭,眼神晶亮。
半晌寧弈推了推鳳知微,示意她先下去。
鳳知微找準崖下一塊突出的山石,將身子小心移了下去,隨即來接寧弈,寧弈慢慢下來,眼看將要踩到山石,突然身子一傾。
緊急中鳳知微膝蓋一頂,砰一聲悶響重重頂在崖壁,代替山石頂住了寧弈的腳,因為用力過猛,膝蓋上頓時一片血肉模糊。
寧弈顫了顫,下意識的要縮腳。
鳳知微抬手抓住了他袍角。
「寧弈,你的眼睛……」她仰起頭,在黎明最黑的夜色和最冷的夜風中,清晰的問:
「是不是瞎了?」
寧弈身子顫了顫。
鳳知微一膝頂在崖上,仰頭看著他,想起地窖第一眼他眼神的渙散,想起他遇見自己第一個動作是聞那血火氣息,想起他不知道自己的傷,想起他曾面對眼蠱,而那東西,她不小心看了個餘光都眼淚直流。
是她疏忽了,淳於猛既然是被寧弈拉開了避免直視那東西,正面對上眼蠱的寧弈,又怎麼能倖免?
頭頂上寧弈卻已平靜了下來,淡淡道:「無妨,這東西我知道點來歷,有法子可解,只是暫時是不成了。」
鳳知微「嗯」了一聲,仰頭笑道:「那現在就讓我做你的眼睛吧。」
她語氣輕快,帶點平日沒有的舒朗,輕輕一句,卻似這猛烈山風般,撞得寧弈又震一震,他斜斜俯下臉,用一片灰白的視野「看」著鳳知微,那張臉雖然看不見,看見的也不是真的,然而他就是能想像出她此刻的神情,眉輕輕揚著,秋水迷濛的眸子反射著月色的光,晶亮晶亮。
這個女子,越是危難時刻越見顏色,可以看見她退讓服軟,卻不能看見她哭泣迷茫。
頭頂上一直沉默,鳳知微有點詫異的抬頭,寧弈已經轉過臉去,道:「好。」
答得簡單,鳳知微卻覺得這個字裡似乎有些特別的意味,然而從她的角度,再看不見寧弈神情。
「小心些。」鳳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伸臂攬住了寧弈的膝窩,她居於他身下,只有這個姿勢才能保證失明的寧弈不會在這崖面上失足,只是這樣幾乎等於半抱了,臉幾乎貼著他的腿——鳳知微偏過臉,一萬次的告訴自己事急從權事急從權,耳側還是不可自抑的泛出可疑的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