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纖細的女子,正在他頭頂忙碌,他能感覺到樹身微微的震動,枝葉嘩嘩的響,她在輕言軟語和一隻松鼠打著商量,商量著掏光它的老窩,那只好運又倒霉的松鼠在她的如簧之舌下節節敗退,鼠竄而去,把自己的貯藏室留給山大王掏摸。
那窩在一根粗枝的頂端,他聽見她膽大的從一根細枝爬過去,踩得枝葉悠悠的晃。
他突然便起了玩心。
向前一步,算準地方,他「啊」的一聲驚呼,隨即一腳蹬在樹上。
一腳蹬上去才想起自己腳扭了,鑽心的疼痛,這回真的又「啊」了一回。
鳳知微聽見這兩聲「啊」心中一驚趕緊向下看,不防樹身搖動,腳下又是細枝站立不穩,也「啊」的一聲驚呼,撒了滿手的戰利品栽下樹去。
正中寧弈下懷。
也正落寧弈之懷。
早已等在正確位置的寧弈,一伸手將鳳知微接個滿懷,悠悠道:「美人投懷豈可不納乎?」
鳳知微落在他懷中便知道自己上了當,怒從心起,一推他道:「昏君在上不如刺之乎!」
寧弈給她推得向後一靠,踉蹌靠在樹上,雙臂卻沒放開,在她耳邊不急不忙道:「那便刺吧,我等著。」
鳳知微一抬頭只覺得他容顏近在咫尺,眉目清雅又光艷,有種奇異的令人暈眩的力量,而語氣輕而游離,像這山林晨間的霧氣,看不見摸不著,卻游絲般幽幽纏著。
她心中一顫,趕緊將臉一讓避開,抓起一把松針,喝道:「刺!」
寧弈「哎喲」一聲鬆手放開,微微喘氣笑道:「還真刺了,好狠的女人……」
鳳知微不理他,撿起散落的松果,遞給寧弈,寧弈不接,靠著樹懶洋洋道:「咬不動。」
這不是要自己給他磕麼?鳳知微涼涼的提醒他,「殿下,你傷的是眼,不是牙齒。」
「你沒聽說過眼蠱之毒麼?」寧弈的神情實在令人難辨真假,「據說這是地底幽冥之蛇燭九陰的後代,一雙眼睛直通幽冥,自出生起以萬毒和童女眼珠為食,成年後為萬毒之宗,更因死者無限怨氣凝於一身,所以中者必失明,且七竅漸漸失能而亡,所以我牙齒不好是應該的。」
鳳知微狐疑的望著寧弈,覺得他看起來好像沒這麼慘,但是這人眼睛瞎了不也居然一聲不提,還是她自己發現的,這麼一想便有些心軟,歎了口氣,不厭其煩的將松子一顆顆咬開。
對面那大王閒閒的等著享受現成的松子仁,還沒忘記提醒她,「小心別沾上口水啊。」
鳳知微氣結,接連咬碎了幾顆松子。
一小把松子暖暖的放在掌心,散發著清香的氣味,有些濕潤,寧弈低頭「看」著,一直為失明而有些憂煩的心情,突然漾出些微的歡喜,彷彿這瞎似乎也不是瞎得全無好處。
一切用心來感知,那景色就更美,聽她的呼吸就更清晰,而平日從不覺得香的松子,清香醉人。
他慢慢的將那小把松子嚼了,帶一點淡淡的笑意。
「這個只能點點饑,當不了飽,還是得找點別的東西吃。」鳳知微道,「等下走遠點,看看在哪挖點黃精茯苓。」
寧弈突然停住腳步,與此同時鳳知微也安靜下來。
對面有唰唰的腳步聲,有人大聲唱著歌走近來,突然歌聲一停,一個北方口音驚訝的道:「你們是什麼人?」
鳳知微打量著對方,一個普通樵夫,擔著滿滿一擔柴,扁擔尾端還掛著一些挖來的山貨和一隻野兔,看起來沒有任何可疑。
「這位大哥。」她客氣的道,「我們兄弟在山中迷路,受了點傷,這是什麼地方,您知道出山的近路嗎?」
「這是暨陽南麓。」那樵夫道,「看見前面那個廢寺沒有?那裡向南一直下去,大概一天的路就可以下山了,你們看起來傷得不輕,眼看又要下雨了,我家就在前面半山,去我家休息下吧。」
鳳知微現在哪裡敢去投宿,含笑拒絕,道:「我們還是像著緊趕路,若是下雨,便去古寺避一避好了。」又問那野味可不可以賣給她,她不敢再掏金豆子,滿身的找銀兩,那樵夫搖搖頭道:「一點山貨,給什麼錢,拿去吧拿去吧。」
鳳知微道了謝,樵夫把東西遞給她,鳳知微猶豫了一下,又道:「煩請大哥如果遇見有人打問我們下落,就說沒見過我們。」
「使得,使得!」那樵夫滿口答應,嘻嘻笑著瞄兩人一眼,用很大的聲音自言自語道,「莫不是男扮女裝私奔的小兩口吧?」
鳳知微只當沒聽見,那樵夫曖昧的笑著,擔著柴和他們擦身而過。
寧弈肩頭忽然一聳。
鳳知微閃電般手指一搭,搭在他手上。
寧弈抬起頭,看著鳳知微,鳳知微盯著他的眼睛,緩緩搖頭,態度堅持。
寧弈皺起眉,卻再沒有動靜。
那樵夫渾然不知兩人動作,更不知自己剛才剎那間和死神擦肩而過,心神舒暢的唱著歌走遠。
「鳳知微居然這般菩薩心腸。」半晌沉默後,寧弈淡淡開口,語氣有些諷刺。
「我殺該殺之人,枉殺無辜只會自造惡業。」鳳知微不看他。
「等到他指引人來追殺我們,你就知道他不會是無辜,然而到那時,你我也沒有命來殺該殺之人了。」
「你又怎麼確定他一定會指引人追殺我們?」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寧弈淡淡道,「一旦有人許以重金,他一定會說出來,你如果夠聰明,剛才就不該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