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快死了吧……累死的。
隱約聽見寧弈低低「唔」了一聲,道:「非戰之罪。」
「是啊。」鳳知微疲乏的垂下眼睫,覺得眼皮重似千鈞,栓了無數大鐵球,「只是我被你傳染了倒霉而已。」
「我倒覺得我是被你害的。」寧弈一步不讓。
鳳知微沒力氣鬥嘴,懶洋洋道:「哦……」
手背突然一痛,是寧弈突然伸手過來狠狠捏她,「知微,別睡,別睡。」
鳳知微無聲的笑了一下,忽聽寧弈問她:「你為什麼要趕來救我?」
鳳知微累得不想回答,寧弈卻在不住掐她,「說話!你敢不回答本王問話?你是真的想來救我還是別有目的?你那天為什麼要套我的話?你到底知道了什麼?」
這男人好吵……鳳知微用此刻無比遲鈍的思維想著寧弈那些問題,只覺得腦子越想越打結,砰一聲栽倒在寧弈懷裡,呢喃道:「都是些蠢問題……」
寧弈抱住她,一瞬間腦中也是一暈,他開始以為是自己也是累的,隨即又以為被鳳知微撞的,鼻端卻突然嗅到一點奇異的味道,他怔了怔,恍然大悟。
那群江湖人,在門外熏毒香了!
鳳知微久戰精疲力竭,先著了道兒,他關切鳳知微,眼睛又不方便,也沒有察覺。
此時他也覺得體內疲乏一瞬間全部湧了上來,那些一直細碎著切割著內腑的疼痛洶湧而來,他窒了窒呼吸,眉梢眼角透出淡青之色。
自己……也快不成了吧……
攬緊懷中鳳知微,她細瘦的身子在懷中小小一團,像個孩子,有些軟潤的部位觸著他,溫溫軟軟,令人聯想到世間一切的粉嫩和旖旎,此刻他卻完全沒有了綺思,只想將她緊緊抱在懷中,就這麼坐下去,至路途的盡頭。
也許是該不甘心的,一腔雄心,王圖霸業。卻折戟於這暨陽山一座廢寺之中,何其的荒唐,然而真到了這樣的境地,似乎也提不起勁來懊惱或不甘,彷彿這樣的安寧和靜謐也很難得,便是這樣的結束,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他漸漸的垂下眼去,不再試圖弄醒鳳知微,修長的手指一顫,擱在了她的眉睫。
眉睫凝著些微的汗,像晨間花上的露,火光畢剝著淡下去,夜雨聲聽來忽遠忽近,有絲絲縷縷的雨霧,從殘破的牆縫間迤邐進來。
恍惚間突然似乎遙遙有樂曲之聲響起,是簫聲。
清越,蒼涼,空靈而渺遠的簫,自長天悠悠而來,自銀河垂掛而下,明光一線,萬里清音,剎那間渡越雲山滄海,直入人心。
一曲《江山夢》。
夢中江山,江山如夢,多少年心事如許,一生裡豪情誰擲,縱金戈鐵馬銀瓶乍破,不過是百年富貴終歸黃土,霸業皇圖,湮於身後,四海孤獨,晚來風歇。
寧弈一片混沌的腦海,隨著簫聲的接近,漸漸清醒,如被天神之手,撥去暗昧雲霧。
懷中的鳳知微,也突然動了動。
寧弈低下頭,輕輕拍她的肩,「知微,醒醒,你聽。」
鳳知微在他懷中掙扎著,支著頭閉著眼聽那簫聲,她微微聳起的肩單薄如冬日蝶翼,似乎兩日間又瘦了許多,寧弈覺得自己的掌心覆於其上,都覺得疼痛咯手。
簫聲越發近了幾分,那簫聲中似乎有幾分神異超拔力量,外間的人們也似乎停了手,起了一陣驚慌的騷動。
鳳知微抬起頭來,和寧弈對望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見一抹喜色。
此時兩人還是沒有力氣,只得靜靜互相依靠著,凝神聽那一抹簫音,夜雨籠罩下的古寺靜謐無聲,火光殘冷細雨幽幽,他們在幽深大殿裡氤氳的淡霧中席地而坐,被夜露濡濕的袍角緩緩散開。
突然都覺得心中安詳,萬事不縈於懷,不止這江山不過一夢,這世間種種,人間苦恨,萬丈雄心,無限謎團,都似可在這一刻灑脫拋卻,換一回大笑而去,撒手紅塵。
鳳知微沒有發覺自己靠寧弈很近。
寧弈沒有發覺自己扶著她肩。
一生裡最安靜的時刻,一生至此,卸下心防最接近的距離。
半晌寧弈輕輕道:「這曲瀟灑中有清貴之氣,蒼涼中有睥睨之態,絕非普通江湖人物能為。」
鳳知微「嗯」了一聲,「真是令人神往的人物。」
兩人望著那方向,等著那人近前來一睹廬山真面,卻聽見更近處忽有長嘯聲起,穿雲裂石,劈空驚電,剎那近前!
簫聲戛然而止,竟然不再靠近。
殿內兩人一驚,寧弈聽著那嘯聲,眼中突然爆出更濃的喜色。
那嘯聲起初還在遠處,剎那便至,隨即外殿便是一陣驚呼,鳳知微隱約聽見那個聲音刺耳的領頭人驚慌的道:「天戰……」
他一句未完,突然一聲慘呼,緊接著便是重重的「砰」的一聲,撞在偏殿的門上,震得整個殿都似乎晃了晃,半晌,有鮮紅粘膩的血流,蛇般從門下的縫隙裡緩緩流了進來。
鳳知微看著那血流,想著那領頭人的武功,覺得自己就算是全盛時期也未必是對手,眼前來人,卻一個照面便要了他性命,真是了得。
想到那句「天戰」,心中又是一動——天戰世家?執掌江湖牛耳,穩控黑白兩道多年的戰氏?
這個家族,在江湖中隱然已是神般存在,難怪外面的人那麼驚慌,可這個家族的人,號稱皇族之後,和朝廷中人向來沒瓜葛,怎麼會為了他們出手?
看寧弈那樣子,明明是認得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