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樣的神情,鳳知微突然覺得心中一酸。
她也抿起唇,將那點突然翻湧的心緒壓成薄薄一線,壓回肺腑裡。
下方的寧弈聽見動靜,回頭笑看她,對她招招手,道:「你來啦。」
「嗯。」
問的隨意,答得簡單,似乎只是她辦完公事回來在憩園遇見,那麼雲淡風輕的打個招呼。
而諸般凶險,都遠在天涯,剛剛才散去的敵意洶洶的數千人,似乎從未存在。
「過來。」寧弈又喚她。
鳳知微慢慢的走下去,在他身前丈許遠遠停住。
寧弈聽著她的腳步,皺眉笑道:「今兒怎麼扭扭捏捏的,被嚇著了?」
鳳知微笑笑,還是不走近前,道:「裡面怎樣了?」
「還是那樣。」寧弈起身,拂亂樹葉棋盤,過來拉她,「有沒有吃的?我一天沒吃東西,快餓死了。」
鳳知微一閃身,躲得遠遠的,答:「沒有。」
「你今天怎麼了?」寧弈皺起眉,停下腳步,「你怪我沒硬搶人是嗎?宗族祠堂太事關重大,鬧出事來對你將來在南海也不利,所以我選擇等……」
「不,不是。」鳳知微立即道,「不能硬搶,換成我也只能這樣做。」
「也難說。」寧弈森然一笑,「本王的耐性是有限的,燕家當真敢不給朝廷面子,本王自然也敢不給他們退路。」
他走到鳳知微身前,鳳知微又退幾步,在他即將牽到她衣袖時和他擦身而過,她淡淡的香氣從鼻端拂過,隱約間有些別的氣息,寧弈怔了怔,下意識又嗅了嗅,她卻已走開。
他靜靜站在那裡,臉色漸漸的淡了下來,卻沒有再說話,冷冷道:「既然你來了,這事本就該你處理,不該我越俎代庖,你便自己決定吧。」
說完他便轉身,鳳知微默然不語,看著楚王護軍快速的集結成隊準備離開。
忽有急促的腳步聲奔來,鳳知微回頭一看,見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子,布裙荊釵,奔到樹前,看見大樹,將布裙往腰間一束便往上爬,盾牌軍長槍一攔,喝道:「誰!」
「南海豐州千水村人氏,華瓊求見殿下。」那女子昂起頭,一張微黑的臉,眉目秀麗,口齒特別的清晰。
寧弈轉過身去。
那女子在樹身上磕頭,道:「殿下,民女來給您開門!」
鳳知微和寧弈都霍然回首,眼中喜色一閃——宗祠只有本族燕氏才能進入,其他人進入都是全族之敵,現在燕家這個情況,哪個燕家人都不會給他們開門,只好僵持著,如果能有燕家人開門,那什麼問題都不存在了。
「你是何人?」寧弈十分冷靜,「你姓華,不姓燕,不是燕家人叫開門是死罪,你不要自尋死路。」
「殿下。」華瓊磕個頭,朗朗道,「這祠堂內,是民女婆母和丈夫,若不能同生,不如共死!」
兩人同時一驚,「丈夫?」
鳳知微「呃」的一聲,沒想到燕懷石在南海竟然已經有了夫人,怎麼沒聽他提起?還有好歹燕懷石是燕家子弟,這女子是他夫人也該錦衣玉食,為何只是漁女裝束?
鳳知微目光落在她的手腳上,這女子赤足草鞋,褲腿高高挽起,手腕和腳腕上,竟然有繩索磨過的血痕,有的地方已經磨破見骨,鮮血淋漓。
她是怎麼過來的?掙脫繩索?一路奔波?所以草鞋破爛,一身傷痕?
「讓她過來。」鳳知微一聲令下,護衛讓開路,華瓊有點艱難的爬下樹,並沒有過來和他們寒暄,而是直奔祠堂門口。
一邊過去,一邊就從身後抽出了一對漁叉。
鳳知微又是「呃」一聲,目瞪口呆。
這不是來搗亂的吧?
她有點不放心,只好跟過去,華瓊行到祠堂門前,開始敲門,一邊大聲道:「燕氏第七百三十二代長房長孫燕長天,求見宗主!」
鳳知微和寧弈面面相覷,心想最近和燕家打交道,沒聽說過這個人啊,還是燕氏長孫?
再說這明明是個男人名字,這女子不是說她自己叫華瓊麼?
祠堂門小心翼翼開了一線,一張臉探出一半,依稀是那個燕懷遠,鐵青著臉先瞄了寧弈和鳳知微一眼,才看了看華瓊,似乎怔了一下,隨即破口大罵。
「你這小寡婦!賤人!什麼燕長天?燕長天是誰?燕家至今只入譜七百三十一代,哪來的七百三十二代?你一個外姓,敢來敲祠堂的門,敢在祠堂聖地胡扯亂彈,立刻殺了你!」
「你有種就殺!」華瓊怡然不懼,「只要你敢背負忤逆祖宗之名,在這祠堂門口殺掉你燕家長房長孫,我便服你!」
「什麼長房長孫,滾!」燕懷遠大怒,伸手去推她。
華瓊突然退後一步,悍然一撩外衫,將腹部一挺,大喝:「燕長天在此!」
上千人剎那鴉雀無聲。
鳳知微難得的張大了嘴。
顧南衣怔怔望著那突起的肚子,看了看手中的小胡桃。
寧澄一個倒栽蔥跌落塵埃。
日光下那女子揭去衣衫,千人之前坦然露身,只被一層薄薄單衣遮住的腹部微微凸起,透過稀疏的布料,幾乎可以看見上面的妊娠紋。
燕懷遠呆在了那裡,手伸在半空不知道縮回來。
「你們燕家第七百三十二代的長房長孫,現在在我肚子裡。」華瓊神色凌厲,根本不在意衣衫凌亂,坦然迎著燕懷遠的目光,一字字的道,「按七百三十二代族譜續,這一代為『長』,我給他起名燕長天,燕懷遠,現在,燕長天要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