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她悻悻道:「其實殿下是個斷袖。」
華瓊哈哈的笑起來,笑聲清越,「您真是彆扭……殿下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是個斷袖?」
「他是怎樣的人?」鳳知微突然想知道別人眼裡的寧弈。
「殿下並不是多情之人,相反,他很絕情。」華瓊道,「您沒有親眼看見這段時間的南海,殿下手段之絕之冷之無情,令很多人心驚,他是真正成大事的人,忍性絕心,不動則已,一動則雷霆萬鈞,這樣的人心懷天下,做任何事都未雨綢繆,並不允許出現差錯偏移……連同他自己的心。」
鳳知微笑了笑,道:「是,收拾得很好。」
「只潑在了您這裡。」華瓊做了個乾脆有力不容置疑的總結。
鳳知微不做聲,眼神裡有種微微溫軟的東西,華瓊在她對面爽利的笑著,秋日的陽光灑在身後平整闊大的白石庭院裡,有種如海般的浩蕩。
「那為什麼要走?」半晌鳳知微轉了話題。
「為了我自己的幸福。」華瓊道,「懷石心中沒我,我這樣嫁了他還是沒我,那日求娶不過是我的權宜之計,真要他這樣悶聲不吭認了別人孩子做燕長天,他願意我還不願意。」
「這是你該得的。」鳳知微淡淡道,「沒有你拋卻名譽冒險之舉,懷石不能有今日,他若停妻再娶,別說別人,我也不依。」
「他願意娶我,是我不願意嫁。」華瓊傲然一笑,「我華瓊,豈可嫁給一個勉強娶我之人?我這樣嫁給他,他就算一生敬我厚我,也永遠不會愛我。」
鳳知微凝視著這女子複雜的眼神,突然明白了她的驕傲和自尊,她這樣嫁給燕懷石,陳氏和燕懷石難免心中有疙瘩,會覺得委屈,一個懷著他人遺腹子的出身平凡的村姑,確實是配不上燕家家主的,何況燕懷石對她的感情,還不算是愛。
換成其他女子,也許會因為那樣的功勞而坦然嫁入燕家,但是華瓊不會。
「等你離開南海時,我要跟你走。」華瓊執著她的手,懇切的道,「你以一介布衣女子之身,能平步青雲,深受當朝倚重,我很仰慕,請讓我做你身邊的人,帶我看更闊更遠的天地。」
「你想清楚,一旦離開,懷石不再欠你什麼,很可能會另娶他人。」
「如果他那麼容易便忘記了我,那我哪裡值得為他尋死覓活流連不忘?」華瓊坦然一笑,「喜歡,也要有自尊的底線。」
日光下那女子身姿筆直,松般的超拔剛強,她迎著陽光的眉目清朗爽利,目光清亮。
「我不要任何人因為我的施恩而遷就我,來成全一段不算美滿的愛情,我不要在婆母和丈夫的施舍下做了燕家夫人,頂著尊貴的姓氏安詳度日,我要做掌控自己的女子,在天盛王朝的山海風物中淘洗淬煉,我要他燕懷石終有一日,不得不抬起頭認真看我,我要他終有一日明白,我愛他比山海闊大,勝過所有。」
和華瓊深談過一次後,鳳知微想了很久,華瓊說那番話時,秋日陽光下熠熠眉目不住在她腦海中閃回,她突然覺得,也只有那樣一個瀟灑任俠的女子,才敢於對蒼天琅琅發誓,我愛他比山海闊大,勝於所有,而她,也確實朗闊博大,勝過山海。
突然便起了羨慕和淡淡的悵然,覺得燕懷石那傢伙福氣真不是一般的好,靜夜裡擁被深思,毫無睡意,想著寧弈的大軍不知道到了哪裡,南海閩南比鄰而居,他一定日夜趕路,想著他失明的眼睛,他為自己耽誤了去閩南的計劃,以至於到現在都沒復明,以這樣的狀態帶領大軍,那又是何等的不便,又想萬一沒有找到合適的藥物,他這眼睛又耽擱了那麼久,萬一真的永久失明怎麼辦?雖然他不用親自上陣,但戰場上刀槍無眼,那……怎麼辦?
突然便起了一身冷汗,想著和顧南衣談談,請那個名醫隨軍保護寧弈,她仰起頭,敲牆。
顧少爺飄然而下,第一個動作先去摸她的額頭。
鳳知微受了驚嚇似的看著他——神了!顧少爺會主動碰人!
顧少爺對她目光全無所覺,這段時間什麼都破例了,摸摸額頭早已沒有任何感覺,他在她臉上摸來摸去,覺得好像還是有點熱,於是又去摸自己的臉比對。
他摸自己的臉,面紗免不了要掀啊掀,鳳知微呆呆的望著那半掀不掀的面紗間露出的一點半點容顏,感覺自己的一口氣哽在了喉間,又暗恨大半夜的怎麼沒點燈,一片黑暗裡容易被晃花了眼,轉念又想點燈估計也一樣,看得越清楚越遭殃。
為了避免遭殃得忘記要說什麼,她趕緊轉開眼,顧少爺卻好像已經比對出了結果,將鳳知微因為浮想聯翩而泛出的熱度當作發熱,一伸手就拖過一床被子,很熟練的在腳踏上一鋪,然後蜷縮著躺下了。
鳳知微再次受了驚嚇——他幹嘛?
她並不知道自己重病期間顧少爺陪床的事,顧少爺自己也不會告訴她,然而她等了半天見沒動靜,側身一看顧少爺竟然就那麼抱著被子睡著了,長長的個子彆扭的蜷縮在短短的腳踏上,很明顯睡得很不舒服,以顧少爺極度要求舒適的習慣,很難想像他會在腳踏上睡著,看那姿態熟練自然,很明顯,不是一天能養成的。
鳳知微傾著身,手扶在床沿,怔怔看著顧南衣,想起那天半夜撲過來撞到床腳的寧弈,心中一顫,手指摳在雕花木床的邊沿,一點木屑簌簌落在顧南衣的面紗上。
顧南衣睜開眼,看見側身下望的鳳知微,頓時想起自己當初夜夜睡在腳踏上等她醒來,想好的萬一她醒來,側身看他的時候要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