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離京以來第一次主動提起寧弈,說起那人,心裡便似突然塞了一團火燒雲,亂而微痛。
「我在草原邊界收到了殿下的快馬傳書。」淳於猛道,「他說我是武將世家出身,軍功才是最實在的東西,與其回京在長纓衛慢慢熬,不如趁目前對越戰事需要補充將領之際,直接補入前方大營,他讓我考慮,我已經決定了,這邊事情一完,我就要前往榆州大營,先做個參將,我一切聽殿下安排,殿下從來都不會錯的。」
鳳知微默然不語,半晌慢慢笑了一下,道:「是啊,殿下從來,都不會錯。」
淳於猛望著她的神情,一瞬間有些心悸,想說什麼,卻覺得無法張口。
那邊,嘎嘎嘎的牡丹花兒已經從人群裡擠了出來,一把拉過鳳知微的手,笑道:「快快快,我們來參觀布達拉第二,我給你準備了正宮,等下我就搬出去。」
「不用了。」鳳知微被她拽著走,「我隨便哪間屋子住就可以了……」
「要的要的。」牡丹花兒就差沒在平滑的白石地面上滑起來了,「我早早就叫人把屋子挪出來了,你直接住就可以了,瞧瞧我給你佈置的房間,你一定會喜歡的哈哈……」
鳳知微心想就你那眼光我會喜歡才奇怪,牡丹花兒已經一路呱噪下去,這女人上下嘴皮子每天高速運動,從來也不會覺得累,「你好好休息,吉狗兒接王位的儀式不是立刻就有的,要等達瑪活佛來請了神,一切順利才可以,正好也讓達瑪活佛給你看看命,嘻嘻當年我就是被那老傢伙一眼看中,庫庫才堵了那些族長的嘴立我為大妃……」一邊嘴皮子不停一邊七拐八彎的進了宮,不停的對護衛揮手叫他們讓開,走了好遠拐過一處迴廊才推開一扇門,笑道:「噹噹噹噹!」
鳳知微凝目一瞧,確實也被「噹噹噹噹」的給砸了。
真是……喜慶啊。
滿目的紅,紅床紅帳子紅被子紅瓶子紅氈毯紅壁畫,紅得鮮艷熱烈,一大片一大片的攢在一起,看得人頭暈眼花血脈都似要砰砰跳動,這還不算,更痛苦的是所有的紅色物品上都有圖案,不管東西是否草原風格,圖案一定是中原的鴛鴦戲水,鴛鴦戲水也罷了,偏偏還要畫蛇添足畫上朵牡丹花,畫牡丹花也罷了,偏偏鴛鴦戲水是綠色的,牡丹花是黃色的,畫在大紅的各式物件上,令人看了四肢抽搐精神崩潰。
「好看吧?」牡丹花兒洋洋自得,「鮮艷!喜慶!精神!興旺!我想了好久的搭配!」
確實,這麼詭異的搭配,真難為牡丹花兒想得出來。
牡丹花兒嘩啦啦又推開左側一間的門,「這間本來是我小兒子的,估計他也沒了,正好給小乖乖住!」又道:「我們草原沒那麼多規矩,孩子還小,衣衣帶著她住在一起。」
鳳知微偏頭一瞧,瞬間對自己的房間產生了巨大的滿足感——好歹自己那房間還是個房間,這間,叫什麼?
一色粉紅,四壁都墊了粉色的軟墊子,地面有一半是軟榻,鋪了粉紅色綴珍珠的被褥,掛著些叮叮噹噹的銅鈴,銅鈴上也不怕麻煩的綴了好多絲帶啊花啊綵球啊等等,花花綠綠,地下堆著許多形狀古怪的東西,都是粉紅色和白色,鳳知微撿起一個,發現是絨布做的,裡面大約塞了棉花,至於形狀嘛……
她舉著一個五條腿一隻耳朵長一隻耳朵短的東西問牡丹花,「這是什麼?」
「兔子。」
「怎麼五條腿?」
牡丹花兒對鳳知微的眼力嗤之以鼻,「看清楚,那是尾巴,尾巴!」
鳳知微將那只舉世無雙長尾兔抓在手裡,望了半天還是覺得,這尾巴怎麼比腿還像腿呢?
「你做的吧?」
這麼驚人的手工,和那個裹胸有異曲同工之妙,想必出自一人之手。
牡丹花兒驕傲的一挺胸,波濤洶湧。
鳳知微回頭同情的瞅著顧少爺——您以後大概也許可能就要睡在這間擺滿孩子玩物夢幻旖旎的粉紅色房間裡了……
顧少爺淡定的站在她身後,淡定的打量著房間,覺得除了鳳知微神情有那麼點不對外,一切看起來都挺好。
牡丹花兒又拉著鳳知微和華瓊,又走了幾步,推開一道門道:「瓊瓊你要生產了,也得住近些,這是原先……」
她突然「咦」的一聲,頓住了。
房門開啟,一人中地氈上緩緩站起,揚起下巴看過來。
「梅朵。」牡丹花兒盯著她,「你怎麼還在這裡?不是叫你隨我搬到二進後殿裡去了嗎?」
「我就住在這裡。」梅朵笑了笑,將手中壺揚了揚,「大妃,這酥油茶滾熱的,來喝一杯,我剛叫侍女給煮的……」
「你怎麼還在這裡?」劉牡丹突然便收了剛才的聒噪,並不笑,也不理會梅朵的邀請,將先前那句話重複了一遍。
她一重複,語氣一冷,一貫的輕浮跳脫突然便不見,生出幾分凜冽和寒意,鳳知微偏頭看看她,終於明白這位嬉笑不拘的大妃是如何鎮住這段時間紛亂的王庭的。
梅朵臉色僵了僵,咬了咬唇,也重複道:「我就住在這裡。」
「我都不住在這裡了,你為什麼要住在這裡?」劉牡丹盯著她,沒有笑意,「你難道比我還矜貴?」
梅朵直直的立著,將壺往幾上一擱,清脆聲響裡她淡淡道:「我在這個房間裡住了十幾年,住出了感情,我不明白為什麼大王即位了,便連一個房間都不給我住下去,真要我走,也可以,讓大王來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