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梁一怔,隨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一瞬間汗毛倒豎,霍然扭頭去看鳳知微。
月光下山壁前,那人衣袂飄飄,注視百餘具屍體的眼神凝定如一,那樣平靜的眼神,令人懷疑姚揚宇的猜測,是不是小人之心。
「不會吧……」他猶在喃喃自語,印象中風骨獨具卻又親切隨和的魏大人,會對著百餘生命的死亡,漠然無動於衷?
姚揚宇卻已經轉過身去。
「你早就來了是嗎?」他聲音嘶啞,揮舞著手臂,「你從我們開始剿匪就跟著是嗎?你等著我們被大越埋伏,然後你埋伏大越,你讓我們做了你的餌,是嗎?」
鳳知微默然不語,月光下眼神清冽,無一絲波動。
「戰事大局為重,做了你的餌也沒什麼!」姚揚宇用血跡斑斑的長刀支撐著身子,仰首狠狠看著鳳知微,「可是他們可以不必死!最起碼不必全死!可你就這麼看著,看著他們被斷臂,被群攻,被大越的狼崽子亂刀分屍,頭顱滾落你腳下,臨死還閉不上眼,看著我們被逼到山窮水盡,憤而自殺,你不動,你始終不動,你好,你厲害,你狠——你要將我們這個餌,做到淋漓盡致,做到真假難辨,做到瞞過所有人,卻只為了,搶回晉思羽這一匹馬?」
他將長刀狠狠一擲,擲到鳳知微馬前,吼聲悲憤:
「一百條人命,一匹馬!」
鳳知微垂首,看著那柄染滿鮮血的長刀,刀尖上有姚揚宇自己的血,更多的是敵人的血,將刀身糊得看不清原來顏色,她看著那柄刀,想起帝京初見時那浪蕩妓院的紈褲子弟,眼神裡情緒莫名湧動。
隨即她什麼話都沒說,只輕輕一拍馬,讓開了幾步。
她身後宗宸和顧南衣,也無聲分開,各讓幾步。
姚揚宇驀然愣在當地。
三人身後,那些影影綽綽,竟然都不過是遮了草的斷樹,連一個人都沒有。
來救他們的,只有三個人!
「我確實拿你們做了餌。」馬上鳳知微終於開口說話,語氣清淡,「我發現你們的時候,同時發現了鬼鬼祟祟的越軍,於是我讓呼卓鐵騎分兵兩路,一路去燒東路大營的糧草,一路埋伏在等下晉思羽要回大營的路上,因為呼卓步兵還沒趕到,三千鐵騎分兵兩路已經捉襟見肘,所以我只帶了兩個人跟著你,我算過,斷了東路的糧,才有可能令晉思羽收軍回撤,而千斤溝的山壁,可掩飾我們兵力不足,晉思羽此人多疑謹慎,定然不會貿然開戰……抱歉,我不能出手太早,一旦被發現,陷入圍攻,便是絕頂高手,也抵不過晉思羽留在崖壁上的萬支羽箭。」
姚揚宇三人有點呆滯的望了望空落落的崖上,這才明白為什麼以顧大人的超卓武功,卻始終沒有在那麼好的機會下對晉思羽出手——一旦進入羽箭射程,只來得及做一件事,要麼殺掉敵軍主帥,要麼救回他們,很明顯,鳳知微和顧南衣放棄了大好機會,選擇了他們。
以他們為餌,棄百餘護衛性命不顧,是無情。
放棄殺帥大功,最後關頭決然救人,是有情。
姚揚宇怔怔望著前面空蕩蕩的山谷,再看看後面堆成坡的親衛屍體,一時心亂如麻,腦中空白一片,渾然不知恩怨對錯,是非所以。
鳳知微卻已一改先前淡漠,語氣漸轉嚴厲。
「驕兵燥進者必敗!如果以前這只是你在書中讀來的字眼,今日便用這一百餘具屍首來教會你!你若記不住,便永不配再將天盛軍民!」
她下馬,一抬手拔出姚揚宇插在她馬前的刀,啪的一聲折斷。
「再教你最後一句——命斷如刀折,永不可再續,但這刀已經殺過不下十人的頭,對得起做刀的使命!這人也一樣,為將者任何時候都應該不懼犧牲,只要犧牲得有價值!」
斷刀落在姚揚宇腳下,他癡癡的低著頭,鳳知微早已不再回頭,轉身就走。
「魏大人!」
身後有重重跪落聲響。
鳳知微於淒冷月色下半回首,便看見那驕狂帝京二世祖,跪落塵埃血色中。
秋月霜白,少年們仰起的臉比月更白,卻沾著日光一般鮮艷的血色,用那樣痛而切的目光,深深的看著她。
「願一生追隨大人驥尾,永為驅策!」
長熙十四年八月中,在南海失蹤半年之久的魏知,突然出現在千斤溝,其到來,不僅將陷入埋伏險些自殺的姚揚宇等人救下,還趁機分兵兩路,燒掉了大越東路軍大營糧草,晉思羽匆匆回援,卻又在吉蘭山北麓鹿角原遭伏,所帶不多兵馬,被魏知派出的彪悍凶厲更勝往常的呼卓騎兵,居高臨下犄角般撞入,殺了個血流成河,晉思羽確實厲害,換成尋常將領小命不保,他竟不顧安危毅然轉入深山小道,又派死士作疑兵,絆住了追逐最兇猛的呼卓騎兵,最後回營時雖狼狽萬分,所幸帶來的兩萬軍實力基本保存。
這是大越安王任主帥以來第一次大敗,敗的不是實力,而是大越剛剛連勝數場鼓舞起來的士氣,據說當安王殿下回營時,雖然在營外重整隊列梳洗整齊,衣冠楚楚力持鎮定,然而當士兵看見他胯下那匹普通戰馬時,齊齊發出了驚異的歎息。
流言風一般的傳開來,都說他們算無遺策的安王殿下在千斤溝一敗塗地,被對方一個姓魏的十七歲少年,一箭未出而奪馬,生生在眼皮底下救走三個重要人質,連追都沒敢追。
晉思羽為此斬了三名傳流言最厲害的士兵,只是掉落的頭顱雖然能堵住人們的嘴,卻不能堵住頹喪情緒的蔓延,當東路糧草被燒消息傳來,人們更是陷入惶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