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是不是找個機會委婉的試探下殿下,忽有人狂奔而來,老遠的大呼:「大帥,大帥,不好了……」
「軍營重地,胡嚷嚷什麼!」淳於鴻臉色一沉,在殿下面前這樣大呼大叫,一點靜氣都沒有,不是叫殿下看在眼底笑自己帶兵無方麼?
他怒極之下,就要喝令將那沒眼色的參將推出去挨鞭子,寧弈卻突然伸手虛攔了攔。
他看著那參將跑來的方向——正是鳳知微帶著呼卓鐵騎消失的方向。
「怎麼了?」
那參將一仰頭看見他,臉色頓時變了,寧弈看著他的神情,眼睛緩緩瞇起。
這時已經有人將朱世容的屍體抬了上來,淳於鴻臉色大變。
那參將說了事情始末,那人一邊說一邊瞟著寧弈,淳於鴻將他牽到一邊,跺腳低罵:「你蠢!你怎麼不提醒魏知,這是楚王殿下的……」
「我說了哇。」那參將苦著臉,「誰知道我一說……」
他回頭望望寧弈,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淳於鴻也傻了眼,回頭望望寧弈。
寧弈始終端坐馬上,似乎沒有聽見他們的對話,只凝視著一刀穿心的朱世容,這人是他的門下,在胡大學士引見下拜會過他,這個征北大營軍需官的肥差,還是他授意兵部給安排的。
然後今天,在他到來之時,這個人死了。
是死給他看的吧?
看那一刀穿心,下手極狠,可以想見她下這個命令時的毫不猶豫。
她出刀時,是將這人假想成他吧?
她殺人立即出營,也未必是怕他追究罪責,而是根本不想看見他吧?
寧弈注視著朱世容當胸的那個碩大的血洞,良久,緩緩抬手,撫住了自己胸前,同樣的位置。
那裡,似乎也突然出現了一個血洞,穿過高原上兇猛嚎哭的風。
似乎是痛,似乎是空,又似乎,不過是一夢。
朱世容被殺案,最終沒有追究魏知的罪責,用寧弈的話來說,魏將軍功大於過,何況朱世容違抗軍令本就當死,於是宣魏將軍前來接旨,小小懲戒也就是了。
不過最終鳳知微連寧弈帶來的封魏知為副將的嘉獎令都沒接,淳於鴻已經找不著她了,說是帶著騎兵們已經進入格達山脈南部,在那裡找到一條小道,略微開闢一下,可以直搗大越主營後方,軍情緊急不容延誤,等事畢再來領旨云云。
寧弈對著鳳知微派回來,一板一眼傳達魏將軍意思的姚揚宇,無奈的笑笑,什麼也沒說,將寫著魏知名字的旨意給擱下了。
「殿下沒有別的吩咐,卑職告退。」姚揚宇完全沒有了帝京浪蕩之氣,動作利落的一個軍禮,便要匆匆回去好趕上隊伍。
「揚宇。」
姚揚宇在帳篷口停下。
帳篷裡細小的塵絮飛揚,光影中寧弈的臉神情模糊,姚揚宇只看見他將指尖一柄筆桿輕輕轉著,似乎有什麼疑難之事沉吟難決。
姚揚宇等了一陣,心懸已經開拔的隊伍,有點焦躁的要開口。
寧弈卻似已經下定了決心。
「魏將軍……可好?」
鬆了口氣,姚揚宇原以為能讓殿下如此礙難,該是怎樣難答的問題,聽見這句,輕鬆的笑了笑,道:「將軍很好。」
「怎麼個好法?」寧弈又猶豫了一下才開口,心中暗罵當初這小子廢話超多怎麼一從軍跟了鳳知微就這麼惜字如金了呢?
「啊?就是很好。」姚揚宇瞪大眼睛,不明白殿下到底要問什麼。
「我是說!」寧弈終於起了火氣,將手中筆重重一擱,「她精神怎樣?飲食如何?胖了還是瘦了?有沒有受傷過?現在在哪裡?」
「哦。」姚揚宇恍然大悟,卻又皺起眉頭,覺得殿下這些話雖然也符合上位者對下屬的關心,但印象中似乎殿下沒這麼囉嗦?
對面寧弈的目光看過來,雖然依舊是他不喜怒於色的模樣,但那眼光總讓人覺得,寒寒的。
姚揚宇趕緊道:「精神極好,吃得卻不多,我總覺得將軍似乎不喜歡草原食物,但是卻沒見將軍表現出來過,只是有一次,糧食補給還沒到,軍需官先發了點乾酪餅子充飢,將軍拿了半塊在大家面前吃得津津有味,然後一轉身就不見了,我不放心,跟過去看,結果……」他猶豫了一下,住了口。
「結果怎樣?」寧弈又想瞪他了,這人怎麼跟鳳知微跟久了連她的陰陽怪氣說半句留半句都學了個十足十呢?
「結果我看見將軍在山丘後想吐,卻死命卡著自己脖子不許吐,憋得……我看著都難受……」姚揚宇咬咬唇,眼圈有點紅了。
寧弈沉默下來,用手緩緩支住頭。
你……其實一向是對自己很寬容的人,你知道世事多為難,所以不喜歡吃的東西,你從不願意勉強自己,然而如今連這點小事,你都學會了強迫自己。
或者說,是誰強迫了你去強迫你自己?
他支肘桌案,靜聽風聲,在一懷落寞裡淡淡的想著前事,烏髮長長的垂下來,流水般的半遮了顏容。
姚揚宇安靜了下來,不敢讓自己焦躁的馬刺聲響驚動了此刻靜默滄桑的氣氛。
良久聽見一聲幾乎微不可聞的歎息,淡淡的語聲從煙氣中游移而出。
「後來呢……」
「後來顧大人去了。」姚揚宇靜了一歇才低聲回答,「顧大人拍著將軍的背,然後……然後我就走了。」
不知怎的,他就是覺得,當時看見顧南衣攬將軍入懷,細緻而又習慣的拍將軍背的一幕,不適宜說給殿下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