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錚霍然變色,大吼:「停車!停車!」
車馬立即停下,赫連錚快馬馳近,死死扒著車轅的梅朵淒然抬頭,道:「阿扎……你不要我……我屍首也跟著你……」
赫連錚愣在了日光下。
「阿扎,你在怕什麼?我能對你和你的大妃怎樣?我這個樣子?」梅朵淒然一笑,「我知道你護著她,我都這樣了你還護著她,可你既然無論如何都相信她,你就把我帶著,問問她,問問你家冰清玉潔的大妃,我有沒有冤枉她?」
赫連錚默然不語,堅定的神色終於微微露出一絲動搖。
梅朵扒著車轅,仰起臉看著赫連錚,淚光盈盈裡輕輕道:「阿扎,我的阿扎……你永遠都是這麼堅定,那時你兩歲……我抱著你在草垛裡,你一聲都不哭,還和我說,梅朵姐姐,我們都不用怕,不用怕……你那麼小,可我抱著你突然便不抖了,你都不怕,我怕什麼呢?你叔叔的長槍扎進草垛,扎破了你的手掌,你動都沒有動,我還怕什麼呢?不過是冰湖……死不了……阿扎你看……我現在這樣,也沒死……我的阿扎……這個世上,我什麼都沒有了,活下去……為了你,死了,還是為你……」
「別說了!」
赫連錚一聲吼驚得絮絮不休的梅朵霍然閉嘴,抬起一張涕淚橫流的臉驚惶的看著他。
赫連錚不看她,煩躁的在地上來回踱步,梅朵低聲啜泣著,破碎的皮袍下露出血痕斑斑的雙腳,四面的護衛都面露惻隱之色。
護衛們都是因爾吉部的戰士,對梅朵熟悉得很,雖然以前多少有些不滿她的張揚,但男人天生對落難女子有不可抑制的同情之心,何況在他們看來,梅朵都淒慘成這樣了,又有這麼多護衛在,大王還擔心什麼?不過是送趟糧草而已。
「大王……」八彪護衛此次來了四個,大鵬在試探求情,三隼卻已經認為,他們忠義誠厚的大王,不可能拋下這樣的梅朵——這是他的救命恩人,照顧他長大,如今又落得這般慘狀。
於是三隼上前,自作主張扶起她,赫連錚背對著他們,也沒有說話。
梅朵收了眼淚,看了赫連錚背影一眼,見他沒有動,唇角露出一絲笑意,在三隼和婆子攙扶下往車上爬。
赫連錚始終沒有動,護衛們都鬆一口氣,歡笑著去趕車子。
等到梅朵爬上車坐好,赫連錚跨上馬,對八彪中趕車技術最好的大鵬道:「你去趕梅朵那輛車。」
大鵬應了,爬上車轅,赫連錚將車廂門一關——這是裝糧草的車子,沒有窗戶,只有可以打開的門,為免路途上翻車使糧草傾瀉,門上都有鐵栓。
赫連錚關上門,抬手就把鐵栓栓上,隨即揚手一鞭,惡狠狠抽在拉著那輛車的馬屁股上!
那馬受了驚,長嘶一聲揚蹄便奔,車廂裡傳來梅朵的驚叫,車轅上大鵬抓著韁繩目瞪口呆,赫連錚暴吼:「趕好車子,送她回王庭!」
大鵬手忙腳亂的趕緊調控韁繩,使盡渾身解數安撫驚馬將歪歪斜斜的車勢平穩,東倒西歪的車廂裡傳來梅朵爆發似的大哭聲,隱約還有「砰砰」撞車門的聲音,聲音如鼓槌,重重的擂在所有人的心上,赫連錚唰的掉轉身,背對遠去的車子,雙拳捏緊,閉上了眼睛。
滿地的護衛呆在那裡,完全忘記了所有動作,看著那車在大鵬拚命控制下險而又險的恢復平穩,才舒出一口氣,然而那沉悶的撞擊聲,似乎依舊隱隱響在耳中。
「王!」直心腸的草原漢子們不贊同的齊齊大喊。
王竟然偏心如此!忍心如此!這還是他們心中恩怨分明仁義勇毅的王?
「去二十個人,追上去護衛。」赫連錚卻似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聽不出眾人的不滿,疲乏的揮揮手,拖著腳步上了馬。
護衛們用陌生的眼光看著他們的王,半天都沒有人動。三隼怔怔的看著那車半晌,狠狠的跺了跺腳,一揚手一鞭子抽上一個護衛。
「叫你們去追,還不去!」
二十個護衛被趕上馬,追逐車子而去,餘下的人面面相覷,毫無聲息,先前的歡聲笑語,都飛了九霄雲外。
三隼悶頭趕車,誰都不睬,赫連錚端坐馬上,一言不發。
他不是笨人,感覺得到四周護衛們的失望,他們素來愛戴崇敬他如神,今日他看來似乎毫無理由的絕情,卻讓神從雲端掉落。
偶像的建立也許需要年深日久的培養,崩塌和毀滅卻往往只在一瞬間。
草原漢子不懂得那麼多顧忌為難大局為重,他們只知道有恩便要報,落難者必得幫。
這是赫連錚第一次感覺到身周全部都是敵意和不滿,此時才知道這滋味如此難捱。
他抬起頭來,長長吁一口氣,遠處浮雲迤邐,似萬馬奔騰,恍惚間那是黑甲青衣的順義鐵騎,亮長刀策快馬,在茫茫北疆大地踏血奔馳,而在萬人之首,有黑衣軟甲的少年,一騎當先,在天地間展開雍容而剛烈的笑容。
知微。
我不能將任何一點危險帶到你身側,哪怕那只是一個微小的可能,都不行。
便縱因此為千夫所指。
我認!
「白頭山小道已經清理得差不多。」鳳知微在一處隱秘的矮山後和屬下們做最後的計劃擬定,「最後一段是一處山崖,還好,不是很陡,但是想要毫無聲息的下去不容易,所以,我們只選最精銳的去偷襲,由我帶領,從後方直穿晉思羽主帳,其餘人由淳於和揚宇帶領,帶著戰馬,蹄裹草,口銜枚,在主營五里外白靈淖等候,以紅色旗花為號,這邊一破主帳,那邊立即強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