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是潔白雪山之上,天水之青的少年,牽著牙牙學語的可愛女童,對蒼茫四海闊大的微笑。
又或有英朗璀璨的男子,一騎馳騁,飛渡草原萬里……
「鏗!」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響在耳側,火花閃在眼前,刺得鳳知微不得不瞇起眼。
有人滾倒在她身側,氣喘吁吁,鳳知微一扭頭,看見是滿面泥濘的華瓊。
她盯著華瓊,沒有問她為什麼去而復返,華瓊卻在泥地上對她展開無所畏懼的笑,朗然道:「嘿,做英雄怎麼不帶著我?」
鳳知微定定望著她,兩個滿面泥濘鮮血的女人在地上互視微笑,頭頂上千刀成網,萬劍指心,都似沒看見。
此時還有一部分沒有來得及爬上去的屬下,看見鳳知微華瓊失陷,都紛紛自己砍斷繩索,回身奔了過來。
鳳知微咬牙支肘爬起,華瓊扶著她,兩人相互扶持,以刀支地,對包圍過來的萬倍於己的敵軍冷笑。
隨即,悍然揮刀。
鮮血潑灑,一刀一人命,一步殺一人,鳳知微心知此時白靈淖騎兵未到,一旦赫連錚和顧南衣被趕上,那些人保不住他們的命,她一向不愛拚命,然而此時也不得不拼。
她沒有力氣,用虛招誘人接近,再由華瓊出刀解決,兩人配合默契,不多時腳下屍體層層疊疊,那些鮮血和碎肉濺上臉,卻已沒有時間和力氣擦去。
而外圍,呼卓戰士屍體,亦層層疊疊。
正如她們互相背靠背,耗盡力氣依然不斷揮刀,只為呼應兄弟們的拚死衝近。
呼卓精英們也一次次徒勞卻又絕不放棄的衝向大越軍包圍,不惜以血肉鋪路,只為近她們一分。
生死相托,沒有退縮。
那些撲上刀箭的肉體,那些不懼寒刃的死亡。
那些戰得慘烈與死得悲壯。
「好姐姐……」鏖戰中鳳知微輕輕偏頭,在華瓊耳邊氣喘吁吁的道,「淳於猛姚揚宇就快來了,堅持一下……這後面有個山洞,等下你趁亂……躲藏一下……還有轉機……」
「要去一起去,要等一起……等。」華瓊一刀拍飛一柄捅來的長槍,手臂一軟,一柄長刀毒蛇般鑽入刺向她心口,鳳知微閃電般抬起手中劍,奮力一擋,長刀擊開,鳳知微噴出一口鮮血,卻笑瞇瞇道:「準頭好……差!」
華瓊立刻一刀砍在那看見鳳知微笑容愣在那裡的士兵手臂,生生將手臂砍落,鮮血飛濺裡她一邊累極咳血一邊大笑道:「我這個才叫……准!」
晉思羽遙立人群之外,死死盯著那兩個女子,他先前沒有再下令射箭,是一腔怒火下存心想耗死兩人,不想對方如此勇烈,拚命之狠,男兒不如!
天盛何時有如此女子?
他遙立火光包圍之外,光影搖動裡似乎心旌也在搖動,為前赴後繼悍不畏死的呼卓戰士所驚,為血雨漫天裡依舊近乎溫柔的笑容所驚,為那鮮明決然的女子,一轉眸間無畏而又憂傷的眸子,所驚。
他突然大步奔了過去,反手拔刀。
「啪!」
刀背狠狠拍在鳳知微額上。
腦中一痛,眼前一黑,鳳知微最後看了一眼身邊華瓊,聽見遠處騎兵奔馬終於踏破營門的聲音。
沉入黑暗之前,她對自己說。
我要活下去。
長熙十四年九月底,震驚天下的白頭崖之戰爆發,魏知率領的萬餘順義鐵騎,橫穿白頭山,強渡白靈淖,裡應外合,夜襲大越主營,暗行似刃,鐵騎如鋒,以一對十,悍然撞上驚惶的越軍,順義鐵騎的長刀映月滴血,穿行紛亂沸騰的十里軍帳,所經之處,斬落屍首無數。
當夜,殺敵將十一,傷敵三萬,俘虜二萬,是為開戰以來第一大勝。
這也是自半年前天盛之敗後,最有力最起關鍵性作用的一場大勝,因為這場勝利,天盛乘勝追擊,接連收復失地,而損兵折將的大越,不得不撤營退入邊境浦城,天盛和大越這場延續一年多的戰爭,此時基本勝負已定。
白頭崖之戰中,湧現出一批傑出的年輕將領,其中帶領鐵騎強渡白靈淖的淳於猛、姚揚宇、余梁、黃寶梓,這些出自帝京貴族階層、以往的青溟浪蕩子,在從軍之後展現了其無上的勇悍和軍事才能,一洗帝京紈褲子弟的污名,戰後,順義鐵騎中的年輕將領們,先後被派往各軍中任要職,這些冉冉升起的軍事新星,照亮了天盛帝一統天下的內心慾望,也照亮了全天盛有為青年的眼眸,以至於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帝京貴族子弟,出現了從軍熱。
百姓得知前方大勝消息,歡欣鼓舞,一掃前些日子裡惶惶陰霾,連日至護國報恩寺燒香還願者絡繹不絕,清香三柱,一願天下昌平,二願戰事早畢,三願戰死沙場的英魂,早日安息。
那些寫在眼眸裡的歡喜,那些盈街載道的高歌。
卻傳不入煌煌宮闕,浩浩邊關。
天盛皇宮裡,來往宮人步伐輕捷,嘴角含笑,天盛帝的御書房卻門扉緊閉,日漸蒼老的天子,仔細的翻閱著剛令方書處找出來的去年的一些存檔文書,最上面一封,寫著「平越二策」,字跡清秀峭拔。
天盛帝仔細再看了那封奏簡半晌,提筆在末端寫上「大越將伏,時機成熟,平越二策,此誠魏卿德理兼備之良策,可由內閣勒紅,批示邊境數州推行。」
內侍恭敬的接過,放在金匣內,交往內閣皓昀軒。
天盛帝端坐未動,想著剛才那個折子,目光在面前一封軍報上,一次次流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