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震了震,身後華瓊「啊啊」的叫起來,叫聲充滿憤怒和不甘,卻又緊緊執了她的手腕,眼神殷切,雖然口不能言,卻也令人讀出其中的鼓勵和托付之意。
孤牢殘燈,遍地血肉,隔牢相對而跪的女子,面臨最慘烈的生離死別。
淒切而悲涼,有沉沉的氣氛壓下來,壓得人近乎窒息。
華瓊的淚,斷線般落在她手上,卻掙扎著對她展開一個安慰無畏的笑容。
那笑容搖曳在燈影裡,竟有迴光返照似的明艷。
這樣剛強的女子,這樣悲慘的遭遇,這樣令人不能接受的結局……
她顫了顫身子。
晉思羽立即上前一步,攙著她,柔聲道:「你要說什麼?」
觸手卻覺得身子綿軟的不像話,急忙低頭一看,她面色慘白,額上滿是冷汗,竟然昏過去了。
晉思羽怔在那裡,看看華瓊,看看她,一時心中亂糟糟的,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慶幸還是疑惑還是別的什麼。
然而手搭著脈搏,指下混亂湍急,經脈逆流,那些亂七八糟的暗傷糾纏在體內,她昏得完全合理,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奇跡。
不過……昏得真是時候啊……
苦笑了一下,晉思羽再次抱起,感覺到她的冷汗浸濕衣服,心中忽然起了淡淡憐惜。
身後華瓊似乎要說話,他衣袖一拂,一個「噤聲」的手勢。
一片黑暗寂靜裡,他將她抱了出去,鐵門在身後落下,有侍衛閃近來,躬身聽命,他道:「這是重犯,小心遊街時有人劫獄,不要白天裡帶出去,今夜二更送入囚車,送往浦城官衙大牢。」
侍衛領命而去,他抱著她回到那間隱秘的靜室,她一直沒醒,眉淺淺蹙著。
晉思羽命侍女去熬藥,自己一直坐在她身側,她醒過一次,迷迷糊糊喝了藥,又昏沉睡去,睡得並不安穩,眼皮微微翕動,說明沉浸在一些不太美妙的夢中。
晉思羽突然站起,伸手拉下了厚重的簾幕,將最後一點光線阻隔在外。
隨即他坐到她身側,伸指溫柔的撫過她眉端,她似乎覺得舒適,輕輕的「唔」了一聲。
他笑笑,突然柔聲問:「你是誰?」
她哼了哼,唇間呢喃,卻聽不出在說什麼,他將頭湊近去聽,依舊是些模糊的字眼,只好失望的起身。
身子一傾間,她的唇擦過他的鬢。
仿若邂逅了驚心的柔軟,迤邐淡淡的唇齒芳香,北地深冬突繁花嬌艷,艷過春花。
他僵在那裡,一瞬間以一個有點彆扭的姿勢被固定,好一陣子後,才緩緩直起身。
那點透骨的柔軟似乎還在鬢邊,帶點誘人的濕潤,慢慢的在那點肌膚上干了,那片肌膚便因此有些緊繃,像是此刻某種不願為人知的心情。
然而他隨即便淡下了眼光,坐直了身子,看著哼哼唧唧的她。
她似乎夢到了什麼好玩的事,展開一點難得的笑容,她笑起來從唇開始,漣漪般漾到眼角,整張臉都生動而明媚,水底寶石般清艷璀璨著。
不知道如果睜開眼睛,那樣的笑是如何顛倒眾生?
有誰說過,笑的時候,心防最松。
他沉在黑暗裡,輕輕的問:「你夢見了誰?」
她「嗯」了一聲,忽然翻了個身,一伸手抱住了他撐在床邊的臂,似乎感覺很好的蹭了蹭,臉貼上去,不動了。
晉思羽啼笑皆非的看著沒臉沒皮攀上來的她,她似乎很沒有安全感,喜歡抓緊什麼東西睡覺。
他試圖抽出自己的手,她卻更緊的攀了攀,導致他不僅動不了,也沒法再扭頭以彆扭的姿勢說話。
晉思羽很可以像昨日那樣,毫不客氣一腳把她踢出去或甩出去,不知怎的,也就沒有動手。
他突然也覺得有些倦,和這個女子打交道似乎就是件很累人的事情,天知道她下一刻會做出什麼舉動來,他淺淺的打個呵欠,順勢也就在她寬大的榻邊躺了。
一抬手拉過她半邊被子,當真睡起覺來。
兩個人都很安靜,屋內沉香淡淡瀰散開來,那氣味有些特別,聞久了令人越發昏沉不清醒。
簾幕外最後一點微光都消逝不見,夜色已經完全降臨,這一覺竟然睡了兩個時辰,隨著遠處開飯的鐘聲,兩個人都醒了來。
沉夢方醒,意識最混沌的一刻。
她淺淺的轉著身子,還在和被子嗯嗯啊啊抵死纏綿,他睜開眼睛,沒有動,目光清明。
淡淡遠處燈光和裊裊煙氣裡,他突然開口,喚:「魏知。」
「……」
一瞬間的靜默後,她偏頭看他,愕然道:「你在喊誰?」
他坐起身,看著她的眼睛,很特別的秋水濛濛的眼眸,時刻掩映於霧氣中,令人難窺其中任何翻湧。
這眸子真是得天獨厚——你永遠無法從這樣的眼睛中讀取你想要的東西。
只能看見她神情中真實的茫然。
「沒什麼。」他靜了一靜,垂頭整理衣襟,道,「想起了我的仇人。」
「哦?」她懶洋洋轉頭看他,不是太有興趣的樣子。
「就是這個人,殺我數萬大越子弟,毀我馳騁北疆所建立的所有功勳。」晉思羽笑容溫潤如玉,眼神裡卻陰光微閃,「我如果不能將他剝皮挫骨,火焚揚灰,怎麼對得起我那戰死沙場的父老兄弟?」
她聽著,懶懶的打個呵欠,敷衍的道:「對,對,有仇不報非君子,一定要狠狠的捉了來折磨,或者你可以閹了他,男人最酷刑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