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是人工挖出來的,原本這家附庸風雅,在池塘邊養了仙鶴,後來仙鶴死了,池塘便空了出來,水質清冽,在月色下光澤粼粼。
她步到池塘邊,停也不停,抬腳就跨向池塘中——
晉思羽突然掠了出去。
他身形如閃電,撲過去的身姿也仙鶴似的舒展,瞬間衝到她身後,一把抓向她後心衣襟。
然而終究是遲了一步,撲通一聲,水花濺起。
她掉了進去,他也沒能倖免,掠得太急收勢不住,一頭也栽到了水裡。
水不深,就是冬日徹骨的涼,他一落水就慌忙去撈她,身邊的人並沒有溺水的掙扎,他一抓就抓住,抓過來一看,她臉色慘白,眼睛竟然是閉著的。
閉著的?
夢遊?
晉思羽呆了呆,濕淋淋打了個寒戰,卻聽懷中人呢喃,「洗澡……」
她大半夜鬼兮兮奔出來,竟然是因為做夢要洗澡?
他跟了這半天,竟然就是為了陪她一起洗這冬日冰湖冷水澡?
晉思羽氣得忘記爬起,在水中怒哼一聲,此時火把漸次亮起,侍衛們奔來,領頭的原本是按他的吩咐去佈置伏兵,此時看見這一幕,呆了一呆,趕緊脫下自己披風送上來。
晉思羽抱著她,趟著水走上來,低頭看見她衣衫盡濕,一身單衣裹在纖細軀體上,曲線玲瓏,自有一種噴薄而又青澀的妖嬈,一轉眼看見四面侍衛神色不自然,趕緊將披上肩的披風扯下,將她裹緊,又一連聲道:「立即請大夫,淬雪齋再送三個火盆來,熬薑湯,快!」
抬手觸了觸她額頭,果然火般的燙,心中隱隱的急起來,雖然軟玉溫香在懷,卻什麼綺念也沒有,快步回了淬雪齋,命侍女趕緊給她換衣服,一時隱隱焦灼心憂,在堂前來回踱步,直到侍女怯怯提醒,才想起來自己竟然忘記換下濕衣。
換好衣服回來,大夫已經趕來,只把了脈便「啊」的一聲,道:「這位姑娘怎麼突然又病勢沉重幾分?這下可麻煩了……」
晉思羽心中一沉,垂目看見床上人燒得火燙,靠近三尺都能感覺到熱度驚人,一轉眼又會突然涼下去,冰塊似的寒森森,這麼在火熱與寒冷之間交煎著,令人擔心下一個瞬間她會不會突然熬不得這苦楚而碎裂。
她的意識似乎已經不清晰,雙手徒勞的在心口撓著,似乎想要撓出令她煩躁的心頭血,晉思羽怕她傷了還未痊癒的手,用肘壓住她的手腕,聽得她昏迷中猶自喃喃:「洗澡……」
晉思羽心想這女人血戰之後被俘,地牢呆過地上滾過,又因為重病怕著涼,一直沒有洗澡,大概生性好潔,這做夢也不忘記,所以迷迷糊糊夢遊奔了出去找有水的地方,倒害得自己也跟著泡了冷水。
「洗個熱水澡可有幫助?」他看著她那難受樣子,想了想,問大夫。
大夫有點怪異的看了眼晉思羽,覺得殿下這問題實在蠢得很,命都快沒了,還洗什麼澡?
「殿下……」老頭子捋捋鬍須,含蓄的提醒,「她這個樣子,只怕沒多久,便要徹底淨身了……」
大越風俗,死人入殮,是要徹底大淨的,晉思羽一愣之下才反應過來,不敢置信的怒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大夫不敢再說話,也沒有寫藥方,謙恭的彎下腰去,道:「不然殿下試試請宮中太醫來……」
晉思羽默然不語,太醫向來不出京城,此地離京城也極遠,就算太醫趕到,只怕也未必來得及。
眼前這個大夫,已經是大越北地首屈一指的名醫,他若束手,四周再無可以救命之人。
「殿下,民間其實多臥虎藏龍之輩,也有些密不外傳的祖傳單方有靈效。」那大夫建議,「不如張榜尋名醫,或者私下查訪,還有一線希望。」
晉思羽沉默著,溫雅容顏沉在日光暗影裡,不辨神情,半晌,點了點頭。
大夫最後還是留下了點安神的藥,熬下去喝了後,她安靜了些,天快亮的時候,清醒了過來。
看見他,她疲倦的笑了笑,喃喃道:「你半夜是不是……揍我了?怎麼這麼累?」
她還有心情開玩笑,晉思羽只好也陪著扯了扯嘴角,看看她一夜之間消瘦許多的臉頰,沉默半晌道:「千古艱難唯一死,你現在卻好像沒什麼求生意志?」
她默然不語,神情間並不贊同,半晌道:「你捨得不殺我?」
晉思羽不說話,突然一笑,道:「這人的心思啊,真是難測,有人快死了,拚命掙扎著要活,有人有機會活,卻自暴自棄的要死。」
她閉著眼,一副懶得回答他的樣子。
晉思羽卻不要她回答,拍了拍手掌,侍衛們抬進一個人來,在外間安置了,晉思羽道:「這是你一個朋友,快要死了,他不想死,一直掙扎著活,你們都病成這樣,我也不必忌諱什麼,就把他放在外間,讓你看看人家怎麼求生,互相鼓勵著,也許你能好過來。」
「我的朋友?」她睜開眼,想了想道,「華瓊麼?」
「他叫克烈。」晉思羽若無其事的道,「知道你失陷在這裡,在我府門前求情了三天三夜,被門丁驅使狼狗咬破了咽喉,至今昏迷不能說話,也不知道能不能活,我覺得這人很有義氣,也沒什麼罪,想著要栽培他,但也得他有命享福才行。」
她聽著,露出一個疲乏的笑容,道:「克烈……是嗎?那請你救救……他。」
「我也想救醒他,看看他想說什麼。」晉思羽起身,道:「聽說浦城城西三鼎山有位赤腳郎中,祖傳秘方對很多病症都有奇效,我命人去尋這郎中來,給你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