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疲倦的閉目假寐,似聽非聽。
開藥方的阮郎中,手輕輕一抖。
晉思羽背對著他們,想了一想,道:「也不必了,跪足兩個時辰,你看著各自分派,有沒有特別伶俐的?」
「這批都很伶俐。」管家賠笑,「劉大人還看中了一個,當場帶走補進二門外護衛隊了。」
晉思羽「嗯」了一聲,又道:「都按規矩辦了?」
「是。」
晉思羽笑了笑,笑容有些特別的意味,她抬起眼,凝視著那笑容,眼光向院子外瞟了瞟。
「這批家丁都很伶俐。」晉思羽突然轉身問她,「我想著,等你好了點,給你配個花鳥小廝,專門養些珍奇鳥兒給你開開心懷,你可願意?」
「不要。」她立刻拒絕,「好吵……」
「那就你安排吧。」晉思羽滿意的轉身,「書房現在的那個太蠢,叫你找個識文斷字的來,可有合適的。」
「已經有了。」
「那就安排在書房,沒事也可以跑跑腿什麼的。」晉思羽起身,做出要走的樣子,她含笑目送他。
晉思羽突然俯下身,在她耳側輕輕道:「你要乖點,等你好了我帶你去京都……」
他靠得極近,俯下的身子擋住了單薄的她,從阮郎中和窗外藥童的角度看過去,便彷彿他在親暱的吻她額角。
兩人的烏髮瀉落下來,在錦被上曖昧的交纏在一起。
她不動,不說話,也不避讓,半閉著眼睛,似乎這一陣子的問診已經耗盡了力氣,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親暱。
阮郎中專心的開著藥方。
藥童低頭曬著草藥。
晉思羽微笑著行出門去,錦袍的袍角拂過藥童的臉。
藥童不動,良久抬起頭來,轉了個方向,將藥草拿到屋後另一面去曬,那一面,隔著牆,便是她的床榻。
他將藥草緩緩鋪開,自己蹲在牆角,良久,慢慢用掌心,按在了牆上。
隔著牆,便是她背靠的位置,隔著牆,便是她跳動的心……
如果可以,他想要打爛這牆。
如果可以,他想要越牆將她抱走。
如果可以,他要將她帶出這步步圍困的富貴鐵牢,從此自由的繼續相守。
可是他知道,他不可以。
四面早已經過改造,機關無數,重兵無數,她是被困在重重鐵壁裡的誘餌,等著意料中的人來莽撞赴死。
他不怕死,卻不能害她死,那樣的身體,經不起任何折騰。
他只能蹲在這牆角之下,對著一面牆,思念她。
越思念,越懷念。
原來以往那些不以為意的朝夕相處,到了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認的此刻,才發覺珍貴無倫。
風森涼的刮過來。
他閉上眼,仰頭於北地冬日寒風裡。
隔著厚厚的牆。
用掌心。
聽。
她。
室內很安靜,侍女們都去送晉思羽,屋中只剩下了她和阮郎中。
她還是那閉目養神的樣子,阮郎中則專心寫藥方,誰也沒對誰多看一眼。
四面只有克烈渾濁的呼吸,古怪的響著,她突然睜開眼,誠懇的對著阮郎中背影道:「先生好歹救我這朋友一救,為了我,已經死了一個,萬不能再死一個。」
阮郎中提著筆,疑問的回頭看她。
她扯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卻沒有說什麼,只道:「先生看救得麼?」
阮郎中傾身看了看,道:「此人求生意志極強,身體底子也好,倒也不是不能試試。」
「那便拜託先生了。」她笑笑。
侍女們送完晉思羽回來,阮郎中吩咐:「把這個病人抬出夫人房間去,不要過了病氣。」
又取出一把藥草,道:「懸掛在門楣上方,每日夜間熏一個時辰,至於其餘的什麼熏香之類的,都不要用了,病人受不得這個。」
他說什麼,侍女們便做什麼,想來已經得了晉思羽吩咐。
開了藥方,拿藥煎藥,藥是藥童煎的,餵藥的卻是侍女,藥童直直站在床邊,不走,盯著那藥碗。
「你這人好不曉事。」侍女被看得難受,忍不住責怪,「盡杵在這裡做什麼?」
正翻撿藥囊的阮郎中急忙趕過來,拉走藥童,一邊低聲道:「小呆,別不懂規矩!」一邊對侍女笑道,「姑娘莫怪,這是我行醫以來的規矩,要看著病人喝藥時的反應,好隨時斟酌藥方,失禮了。」
那侍女這才轉怒為喜,抿嘴一笑,倒大方的讓了讓身子,道:「反正看的又不是我,你愛看就看。」
阮郎中還想拉走藥童,藥童突然一甩袖子,阮郎中被推了個趔趄,忍不住訕訕苦笑,道:「這實心眼的孩子。」不再試圖拉他,卻也站在他身邊不走。
短短榻前這下子站了兩個人,其中一個直勾勾盯著侍女餵藥,這誰也要不自在,她卻若無其事,眼皮子也不掀一下,一口口喝完,侍女取出帕子給她按了按唇角,笑道:「姑娘今天喝藥特別爽快。」
「我覺得這藥舒服,雖然苦了點,但是喝下去不那麼翻江倒海。」她淡淡答,隨即閉上眼睛。
阮郎中立即知趣的拉著身子有點僵硬的藥童退出去,那孩子步子沉重,走起路來拖泥帶水,侍女們都哧哧的笑,覺得傻子好玩。
兩人身影即將消失於門邊的時候,她突然睜眼,看了兩人背影一眼。
彷彿背後有眼睛般,藥童也突然回身看向她。
卻只看見她閉著眼,安睡如前,一副從來沒有睜眼過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