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思羽一怔,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驀然一笑,笑聲裡滿滿諷刺。
「你的腦袋?你還真是自信滿滿,本王座下清客三千,謀士數百,哪個不是人中之傑滿腹才學?不是名家大儒,進不了本王外院書房!你是誰?你算什麼東西?一介女子,一個敵國士兵,充其量一點小聰明,憑運氣暫時沒落個下風,你以為你就有資格和我談判,做我的智囊?你憑什麼?」
他一番話說得又急又快,蒼白的面色泛出淡淡的紅。
鳳知微並無怒色,帶點有趣的望著難得這麼激動的晉思羽,等他說完才笑道:「我憑什麼?」
她靠著桌案,俯視著晉思羽,盯著晉思羽的眼睛,輕輕道:「憑我十五歲入青溟,擢英長捲成就無雙國士;憑我十六歲入內閣,南海出使首建船舶事務司,憑我十七歲拜副將,白頭崖下覆了你大越十萬兵!」
「……」
室內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任何聲音,連呼吸聲都沒有,彷彿有人的呼吸已經被巨大的震撼和驚訝給逼回了腹中,好半晌才有游絲般的聲音,在淡淡煙氣和藥香裡迤邐浮起,迴旋著淡淡的苦澀味道。
「果然……是你。」
鳳知微站直身體,微笑一個長揖,「天盛人氏,禮部侍郎、副將魏知拜見大越安王。」
晉思羽怔怔坐著,望著眼前女子,普通士兵打扮,神態自如,顯見穿男裝早已習慣,氣質平靜和雅,有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自在從容,和傳說中天盛那驚才絕艷長袖善舞的少年國士,確實很像,但卻和自己當初千斤溝月下所見的目光凌厲的少年不同,和白頭崖下萬眾圍困裡血流披面的厲烈女子不同,和相處兩個多月,溫柔和婉俏皮討喜的芍葯,不同。
這個千面女子,誰能一閱其心?
王芍葯是魏知,這個念頭從俘虜她那一刻便生起過,她出現的時機太巧,華瓊為救她不惜拚命,數百死士為了她不惜前赴後繼蹈死……這樣的疑惑時時生起,使他留下了她的命,但卻又令他時時又想推翻,不敢相信名動天下,連大越都為之熟知並警惕的無雙少年,竟是一介女子。
兩個多月相處,他漸漸覺得她不是魏知,不會是,不應是,他也不想她是。
如果是,還有什麼餘地可以容納一段異國戰地間不應發生的溫情?
他可以納一個戰俘為妾,卻只能將魏知斬下人頭。
無數次勸說自己……如果是魏知,少年成名必然心高氣傲鋒芒畢露,怎麼可能溫柔婉轉低伏如此?
他還是太低估了她。
「好……好……」良久之後他苦澀的笑了笑,道,「魏大人既然亮明身份,本王卻更加不覺得有和魏大人談判的必要了——你我份屬敵對,各為其主,白頭崖一戰十萬大越戰士英魂未滅,橫亙彼此,我們能談什麼?怎麼談?」
「一將功成萬骨枯,國與國之間疆域之戰,千古來一日未休,可算不得你我之間的仇恨。」鳳知微眼波流動,笑道,「殿下,那些戰事舊賬,不過各為其主,咱們可不可以放在一邊,只討論下咱們自己的事?」
「咱們的事?」晉思羽連聲音都有些變了,不可思議的打量著她——你不會魏知不做,真的打算做王芍葯吧?
「魏知號稱無雙國士,得國士者得天下,殿下應該知道。」鳳知微將一張雪白的臉湊過來,很誠懇的看著晉思羽。
「那又如何?」晉思羽嗤笑,「那是你天盛的國士,可不是……」他突然頓住。
鳳知微笑瞇瞇看著他。
「你的意思……」晉思羽臉上露出了深思的神情。
「無雙國士一說,來自於六百年前大成,而當時大成疆域廣大,你大越現今的國土,也在大成疆域之內,大成驚才絕艷的開國始皇帝這個預言,很明顯不會單單指天盛,而是指整個天下。」
「我是國士。」鳳知微一本正經指著自己鼻子,「而我也用過去兩年的功績,向天下證明了大成預言不虛,你看見過誰十六歲侍郎十七歲副將?哦據說天盛陛下追封我為忠義侯,領武威將軍銜,馬上我就是十八歲的超品爵爺了。」
「恭喜恭喜。」晉思羽掀起眼皮看看她,「恭喜閣下出師大捷,馬上便要封侯拜相,領無上榮銜。」
「恭喜恭喜。」鳳知微肅然道,「恭喜安王殿下得國士無雙,天下疆域,指掌之間矣!」
室內又一陣沉默。
兩個人對面相望,一個沉默審視,一個微笑從容。
半晌晉思羽又開了口,這回說得很緩慢,每個字都似在斟酌,「魏知,你是天盛重臣,又翻雲覆雨,狡詐出名,我,信不得你。」
「我本非天盛人氏。」鳳知微冷笑一聲,「我是個連自己來路都不明白的孤兒,天盛官員檔裡的身份履歷,不過是一個冠冕堂皇無處考證的假履歷,誰知道我是天盛人還是大越人?抑或是西涼人?既然不知道是哪裡人,為誰效力又何必分那麼清楚?」
她背轉身,負手遙望廣袤大地,「這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遲早還是要一統,既如此,又何必拘泥於一家一國?」
晉思羽愕然望著她背影,不曾想到這樣志向遠大氣象開闊的話出自於女子之口,在他還在為大越皇位殫精竭慮時,這女子已經在想著天下一統,無分國界了。
「何況……還是小命要緊啊……」鳳知微背轉身,氣象宏偉的奇女子瞬間變成錙銖必較的深閨婦,「我中了你的蠱,注定要留在你身邊才能保命,既然注定要留在你身邊,我當然要為自己爭取一個最好的地位和待遇,做誰的國士,不是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