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知曉睨視著底下一堆人,看見別人眼光怪異,立即將顧少爺脖子一摟,大聲道:「衣衣爹!」
「顧大人真是利落。」錢彥是個溜滑角色,立即跟上一句,「女兒都有了……敢問小小姐幾歲?」
顧知曉得意洋洋伸出兩根指頭,想想,又添了一根,她一向很會四捨五入,鳳知微估計她一到三歲就會立即把自己算成四歲。
「顧大人向來不凡,果不其然,一年不見,女兒都三歲了!」錢彥順嘴拍馬屁。
「……」青溟學生們抹冷汗。
顧少爺淡定的答:「還行。」
「……」鳳知微抹冷汗。
學會寒暄的顧少爺,殺傷力太大了……
她趕緊轉移話題,當先向裡走,「你們請我這客還算及時,再過幾天我就不適合和你們出來樂了,嗯,春闈要到了。」
她這話一說,四面一陣沉默,跟在她身後的學生們,互相對視的眼光亂飛。
「想來這一任主考,非大人莫屬。」錢彥笑著試探。
鳳知微笑而未答,卻道:「這宴春後院,不是說是級別極高,怎麼這個人來人往的,生意和路邊茶檔似的紅火?」
眾人這才發覺,園子中人來人往,穿梭不絕,連遠處助興的琴音都聽不真切了。
錢彥愕然道:「咦,我來訂位時,並沒有聽說今日後院特別忙啊?」
鳳知微瞇眼看看,一笑不語,只怕這後院原本是不忙的,但自從這頓飯她要來,便忙了。
春闈將至,她既然現在任了尚書,這一任的主考必然是她,朝中上上下下,各大勢力,誰不想抓緊機會走她關係?
「我們訂在雪聲閣,大人請往這邊走。」錢彥一邊引路一邊指著閣樓兩側一間間的雅閣道,「這些都是各位親王和國公、侯爺、大學士的專用雅座,這間鶯鳴閣是二殿下的,春潮閣是早先五殿下的,秋葦閣是六殿下的,據說原先是叫秋舸的,殿下說重音,便改了這個名字。」
鳳知微轉眼,看了秋葦閣黑底金字的銘牌,目光在那「葦」字上落了落,便轉了開去。
閣內無聲,和其餘都人滿滿的不同,看來寧弈不打算湊這個熱鬧?
一路過去,不住有人從自己的雅座出來打招呼,認識的不認識的,都說等下要去敬一杯,鳳知微笑得臉都酸了,心想官場的酒果然最難喝。
雪聲閣裡席開三桌,鳳知微一大兩小自然被請入上座,菜色精緻而名貴,可惜遇上了幾位不懂得欣賞的——鳳知微向來對口腹之慾很淡泊,顧少爺吃什麼也從來不在意,顧知曉只要坐在她爹懷中吃飯,啃蘿蔔都樂意,這孩子也特別,天生適應力極好,在陋室或在華堂,她都一樣的態度,跋扈裡有種與生俱來的淡定。
席間先是說些當初舊事,嘻嘻哈哈笑一陣,又說起北疆戰事,唏噓一陣,提起姚揚宇黃寶梓余梁三人,眾人都有羨慕之色,三人現在都在北疆軍中,戰功赫赫各有升職,都說男兒在世當如是也。
鳳知微擎杯笑道,「大丈夫征戰沙場固然英雄氣概,我等捭闔官場那也是費心活計,算不得膿包,已經入了官場的咱們不談,春闈在即將要下場的,很快咱們便又是同殿之臣,來,值當為此浮一大白。」
眾人連忙舉杯,錢彥笑道,「兄弟們可得努力些,和哥哥學學,魚躍龍門,在大人手下供職,那可是天下第一暢快事。」
鳳知微瞥他一眼,笑道:「春闈這事不提,好歹我得避嫌,喝酒喝酒。」
她這麼一說,眾人都微微露出失望之色,鳳知微就當沒看見,喝了幾杯,筷子敲了菜盤道:「一年不見,如今聚在一堂,真是令人高興的,還記得以前給你們批課本子,毛病可真多——祖林正。」她突然用筷子指了指一個學生,笑道,「往日裡你寫戒字,那個勾總是忘記勾起,每次我看見都說,少了那尾巴,戒還叫戒?」
祖林正急忙站起,笑道:「是,學生定當記住。」
底下學生們都鬆了口氣——鳳知微說著春闈不提不提,一點風都不肯露的樣子,其實該說的,都已經說了。
錢彥忙站起來篩酒,笑吟吟道,「學生們都是大人門下,定然不會給大人丟醜的。」
鳳知微瞟他一眼,笑而不語,心想表態還是很及時的。
席上的氣氛活泛起來,漸漸都開始拼酒,學生們魚貫上來敬酒,一杯完了要好事成雙,好事成雙後要三人同行,三人同行後要四時如意……鳳知微酒到杯乾——她是存心把自己灌醉,醉酒的人好扯理由,比如可以不去皇子包廂敬酒,比如可以在別人敬酒的時候裝傻。
正喝到眼花朦朧,身邊顧南衣突然伸手按住了她的手,道:「夠了。」
鳳知微手一頓,低眼看看顧少爺按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再看看面紗後那雙明亮而不贊同的目光,訕訕的笑笑,沒法解釋自己的意圖,只好悄悄湊到他身邊道:「呃……少爺……就醉一次……就這一次……」
她畢竟有了酒,後勁上來身子有些軟,無意識的靠在顧南衣肩上吐氣如蘭,淡淡體香裡酒香馥郁,融合成奇異的誘惑的氣息,一波波的漾了來。
而語聲低低,不同於平日的淡定雍容,帶幾分哀求和綿軟,每個尾音都微微上挑,不知怎的便聽出了幾分勾魂攝魄的意味。
顧南衣微微低了頭,她的頭頂正擦著他的下頜,髮絲軟軟,像一朵雲拂在心底,傳入耳中的語聲,把那本就有些波動的心,曳得又散了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