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喜這次她有危險他在,可以陪她一起坐牢。
鳳知微抿了抿嘴,心裡透出微微的溫軟,也將他溫暖的手指捏了捏,悄悄道:「要小心……」
顧南衣沒有回答,放開了她的手,黑布下唇角微微彎起。
鳳知微聽著那鐐銬沉重的聲響,有些心驚,顧南衣卻始終一言不發,押解他們過來的御林軍小隊長隨即將鳳知微解開布帶,推入牢中,一重重鎖鏈繞上精鐵牢門,看那樣子恨不得把所有鐵柵欄都纏上門鎖。
鳳知微睜開眼,先看看對面的顧南衣,光線差,四面黑黝黝一片,隱約看見這人重銬從頸項垂下,束住手,長長的鎖鏈足有手臂粗,卻仍舊筆直的坐著,面對著她,目光一眨不眨,似乎只要沒人打擾,他可以這麼一輩子守下去。
戴著那重鐐再筆直坐著是很累的,鳳知微知道是顧南衣怕她擔心,趕忙道:「顧兄,坐那麼直擋著我的光了,你趴下去一點。」
她知道勸他不要那樣沒用,只有這樣說顧南衣才會聽話,他一向以她利益為至高重要,從不打折扣。
果然顧南衣眨眨眼睛,有點疑惑的四面望望,一面想著哪來的光怎麼就擋住她了,一面乖乖的趴了下去。
鳳知微笑嘻嘻的看著,心想我家小呆真乖。
突然看見顧南衣爬起來,將手下鐐銬的長長鎖鏈掛在了牢正面的鐵柵欄上,這樣就有一點份量由精鐵牢欄給他承擔了,這也必得是他才能做到這個動作,別人掛上這一身,早動彈不得。
鳳知微微微一笑,心想我家小呆真聰明,便聽對面顧南衣道:「你看,不累了。」
鳳知微「嗯」了一聲,柔聲道:「是,不累了,我放心。」
顧南衣點點頭,很滿意的樣子,鳳知微看著那掛在牢欄上老是要掉,還得顧南衣偷偷用手托著的鎖鏈,心想你這樣哪裡是不累?只怕更累,玄鐵的重量都在頸上和手上,那鎖鏈分去的重量有限,你還得怕這鏈子掉落,不敢閉眼不敢休息動不動頂著渾身重量去托鏈子。
還不是因為怕自己擔心?
鳳知微閉上眼,輕輕的歎息一聲,覺得那漸漸走出自己天地的少年,進步得讓她欣喜,卻也心酸。
以前他何曾會想過這麼多?何曾會為了誰去掩飾偽裝什麼?他無所顧忌只做自己,在一尺三寸地裡闊步前行,天地之間,大自在。
如今的他,破了自己的天地,從十幾年的混沌裡強硬走出,所有的出蛹成蝶,都需要血肉模糊的掙扎蛻變,鳳知微不相信他從未茫然和痛苦,然而那少年,不言,不訴,在她身側默默的,逼著自己用現實的刀,一刀刀生生削裂那層隔膜了他的天地。
她不相信落刀不帶血,然而那血只流在了他一個人的心底。
對面那鐐銬沉沉,仿若壓在她心上——她知道對於他這樣的人,對所有禁錮比常人更敏感更難接受,但是她什麼都不能說出口——他為她所承受的所有,哪樣不是常人看來簡單,對他卻登天之難?
別人給她的心意,是一份心意,別人做出的犧牲,是一份犧牲,只有顧南衣給出的,無可估量多少倍。
鳳知微收回眼光,不敢讓自己的目光再逗留下去,她怕自己眼神裡流露了太多憐惜,讓那人敏感自責,顧南衣,已經不是當年完全漠然的他了。
她回頭打量自己的牢房,便看見腐臭的稻草滿地的老鼠,遠處油燈昏慘慘,近處刑具寒森森,不由歎了口氣,喃喃道:「天下的牢房,都是這麼沒特色。」
「我們刑部還有水牢,也就放了些水蛭和水蛇。」有人冷笑道,「或者魏大人願意去嘗嘗滋味?」
那人站在階梯上,高顴骨,顴骨上一個碩大的鮮活的黑痣,痣上生著黑毛,在油燈光芒映照下痣色變幻,他一臉陰狠冷笑,身後靠近門口處,還有一個影子,站在入口處,臉在外面,只看得見藍色寶相花的袍角和黑色官靴。
鳳知微輕描淡寫瞄了那黑痣人一眼,她知道刑部大牢裡有些品級很低的獄官,長年呆在陰暗地下面對各式人間罪惡,漸漸養出陰戾狠毒心性,以前就聽說過一個叫桂見周的獄官,人稱「鬼見愁」來著,什麼樣的江洋大盜四海好漢,到了他手裡必然折騰成一團爛泥,要招啥就招啥,只留一口氣上刑場,是刑部的鎮部之寶,想來便是這位了。
很好脾氣的沖那鎮部之寶一笑,鳳知微道:「這位是桂大人?你們刑部的水牢,我這把身子骨只怕經不起,還是免了吧。」
「你想免,就免?」桂見周森然一笑。
「我想免,自然免。」鳳知微淡淡道,「我不用你大刑侍候,你問什麼,我招什麼,大刑是給嘴硬的人準備的,我骨頭軟,嘴更軟,不勞你費心。」說著自己理理稻草,找出乾淨點的鋪好,舒舒服服躺了下去。
「你……」桂見周見慣到了大牢或破口大罵或哀求求生的,就沒見過這麼直接懶散的,一口氣噎在那裡,正思索著哪件刑具沒傷痕卻能痛死人,比較適合這位,身後隱在暗影裡的人,低低的說了幾句。
桂見周半轉身,恭敬的聽了,隨即陰陰的笑一聲,招呼了兩個獄卒下來,坐到了牢房前的桌子上,敲著禿毛筆道:「魏大人看來是痛快人,按說下官也沒資格審你,只是咱們刑部的規矩,進來不管是誰,必得要過一次堂,也好叫犯人明白自己的罪行,上了刑部大堂不至於胡言亂語,如今說不得,就請魏大人談談了。」